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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故事 | 海上钓鱼人

来源: 晶报   2022-09-19 11: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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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晶报记者 王子键 实习生 徐嘉 插图/勾特

钓鱼据说是有瘾的。

不管徐波、王广平还是菜菜,提及钓鱼的时候,他们都有过类似表述。尤其是徐波眼睛里发出的光亮,让人不自觉神往。瘾是喜爱的另一个代名词,而喜爱,正是驱使人们了解事物的最佳动力。

提到深圳,人们第一时间会想到高楼大厦林立,现在或许还多了地下空间纵横。但是就“深圳”这个名字而言,确实和大海没什么关系——明朝永乐年间,它被作为地名,指的是引水灌溉用的田间小渠。可是别忘了,从最初打响“开山炮”的蛇口,到吞吐量排名世界前列的盐田港区,40多年的飞速发展,已让这座巨大城市的发展触角,从田间,一步步走向大海。事实上,从最早的东官盐场,到驰名中外的沙井生蚝,再到大鹏东山村的国营珍珠养殖场,深圳这片土地,从来没有远离过海洋。

近十年,深圳的亲海洋特性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帆船运动、海边畅泳、湾区公园、临崖栈道……还有规划中的大鹏地铁,正在筹建的海洋大学、海洋博物馆,深圳,成为了全球海洋中心城市的有力竞争者。

这一切,在热爱海洋的钓友们眼中,都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说这些年的向海发展,只是回归历史本位的话,拥有超过50万钓鱼爱好者的深圳,对海洋拥有足够的热情,向海而生,似乎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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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占地球表面的71%,总面积约3.6亿平方公里,是地球上最大的“宝库”。海洋的浩瀚壮观、变幻多端、自由傲放、奥秘无穷,都使得人类视海洋为力量与智慧的象征与载体。

所以如何看待一个拥有海的城市?一张普通的地图,显然是站在以土地为主的视角去进行描绘的,视角的转换除了需要人们自我发掘,还要学会站在更宏观的角度看待。

徐波在讲海钓的时候,“青草鲢鳙”“早钓太阳红,晚钓鸡进笼”“绝户网”“二八三七杆”等顺口溜张口就来,通俗凝练的术语,加之绘声绘色的故事,不到5分钟,听者就会被拽进海钓的世界。

这种生动的来源也有迹可循,作为电子信息专业老师的他,曾在学校开设过海钓和潜水两门选修课。“站在台上,我肯定不是个无聊的老师。”他的表述使人确信,他和海钓,都是足够有趣的存在。

黑框眼镜,白T恤,黑短裤,踩一双蓝黄相间的拼色人字拖,徐波有着精瘦高挑的体格,黝黑的肤色更显运动气质,走起路时,步伐间带着对肌肉精确掌控的轻盈感。

童年的他生活在水库旁,在河边钓鱼虾黄鳝的记忆,是他钓鱼的启蒙之一。“在一旁的土里挖蚯蚓,用蚯蚓钓虾,钓上来后在岸边用瓦片搭一个台子直接烤熟。”在没有学习压力和智能手机的上世纪80年代,这样的事情可以贯穿一个暑假,都不会觉得乏味。

毕业来到深圳工作后,他常开车到东莞去淡水钓。2012年,邻居向他发出邀请:“你跑这么远,不如跟我去体验深圳海钓。”他登上船,抛下饵,那天船上一共4人,只有新手徐波钓到一条大鱼。这下不得了,徐波搁置了自己所有的淡水钓鱼装备,从此迷上了海钓。

“钓鱼确实有瘾。”在王广平看来,海钓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有一种跟大自然博弈的天然乐趣。作为深圳钓鱼协会副秘书长、海钓协会秘书长、博大海钓俱乐部创办人,他更习惯钓友圈的称呼——“广汲”。48岁,却有着20多年的钓龄,这怎么听都像是将职业与娱乐相结合的态势。果不其然,问到正职,他很坦率地表示,“现在失业了”——因为疫情等原因,他苦心经营多年、开在大鹏的渔具店不得不关停,微信朋友圈最后的更新里,他依然没有绝望:“待花开月明,再觅海阔天空”。

作为深圳钓友中的佼佼者,他和钓友们征战海上,远至国外,近达大鹏,不论身世,无问西东,能持续20多年,是真爱无疑了。

徐波和王广平,这两位海钓界的大神,虽然互不认识,但谈起对海钓的激情,当真都是佼佼者。

海钓十年后的徐波常被朋友们调侃:“你不抽烟不喝酒,只钓鱼,人生有什么意思?”他只是笑,“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很喜欢的某件事情,其他人可以不喜欢或者不理解,但是这件事中肯定是有它的意思的。”

王广平则更直接,把对钓鱼的热爱做成了终生事业。谈起海钓,他也是侃侃而谈,还身兼数职:开设渔具店;担任海钓协会秘书长;组织海钓活动;运营管理着一个海钓俱乐部……同时撰写了几乎每一篇俱乐部公号文章。

“一群身着黑衣的神秘人肩挑手提,带着各种长条状硬式竿包和方形硬质工具箱,逃难似的出现在海滩上。他们或低声耳语,或大声喧哗,丝毫不在意惊醒夜色依然的这片海岸。”

“天一甫亮,海滩上十条快艇均已就位。50位黑衣人欢呼起来,几个人冲到艇前跳将上去,高声呼喊:‘出发!出发!’。那一瞬间,整个海滩如同开锅的水沸腾起来。人人都恨不得身轻如燕飞到艇上,不愿落后一秒钟。”

这是一群自称“矶佬”的海钓高手组的局,王广平身在其中参与了全程,并以文字记录下了全过程。“最近因为疫情,很多深圳的海钓活动都暂停了。”谈起缺失的海钓活动,身在湖北的他叹了口气,略带惋惜,可话锋一转,他又补了句,“始终是要回去的”,言下之意,小小挫折不足为惧,不久后他还要在大鹏另觅新址,继续他的海洋事业。

这句话,像是久经海钓的人会说的。

2

以热爱驱动的活动,自然不会停留在简单的体验阶段。

海钓需要讲究季节、天气、时间、器材,当然在技术之外还需要运气、意志力、耐力。徐波一边说起这些,一边搜索抖音视频讲解,还提到了自己的学生和课堂:“这件事是需要学习的,我也经常告诉我的学生,要学会运用各种途径搜集资料。”

相对于淡水钓的固定钓位来说,如果是在海上船钓,没有鱼的时候,挪挪船就可以。说到这里,徐波补充道:“海里其实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随处都是鱼。恰恰相反,深圳近海很多地方是没有鱼的。同时,鱼待的地方也有讲究。就像人在台风天喜欢躲在背风处一样,鱼也会避开浪急的时候,它们常躲在礁石等有遮挡的地方。”每逢农历初一十五的那几天,月亮潮汐力较大,因此海流更急,鱼饵难以在水中停住,因此这几天也不是钓鱼的好时候。徐波打开一款名叫“渔获”的软件,可以看到日出月落和潮汐的详细变化。掌握了必要的信息,收获就是自然的事。

在他展示的照片里,扳机鲀、石斑鱼、黄鳍鲷、牛目鲷、带鱼、金绿拼色的大尾鱿鱼都曾被收入囊中。这是对鱼类习性和其活动水层有足够的了解,才可以收获的惊喜。徐波介绍,海中生物大致可以分为三层:水面系、中层鱼和底栖鱼。中层水面系鱼游泳速度较快,猎食性、肉食性鱼类较多,例如马鲛鱼;而靠近海底的鱼游动范围较小,捕食常采用守株待兔型,等待食物“上门”,例如石斑鱼。

徐波笑称,海钓是藏在基因里的爱好。那种钓到大鱼,和重量对峙的情形,有时需要持续一个多小时。“我开始海钓后,发现《老人与海》里描述得太贴切了,海明威是真钓过鱼的人。现在让我来描述的话,只能说语言太苍白了。那种捕猎基因被激活的兴奋感,去了才知道!”

谚语“早钓太阳红,晚钓鸡进笼”指的是早晚两段钓鱼的好时机。因此,徐波常和朋友在凌晨4点左右就背着大包小包,从市内出发赶往码头乘船。赶上了早上的好时候,就能为一天的收获开个好头。同一时间段的不同季节,钓到的鱼也有不同。1-3月还比较冷,钓鱼居多;到了4-6月,海里盛产“吹筒仔”,这是广东人对小鱿鱼的“爱称”。此时的海上最热闹,男女老少都可以参与进来,为餐桌上的海鲜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但鱼也有“不想吃饭”的时候,钓鱼界称这种情况为“鱼口不好”。当暴雨过后,海水盐度降低,有些对水质含盐量要求很高的鱼类,就会察觉到异样。“就跟天热人不想吃东西一个道理,它难受了也就不咬钩了。”

综合许多因素,海钓是一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今天大海可能“送”你一箱鱼,让你吃到甜头,但紧接着第二天就可能什么也不给你。没钓到,人自然就会去复盘,当你再斗智斗勇收获了鱼,那种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满足感和获得感,会让人快乐,想要持续去钻研这件事。

就像海钓俱乐部中最近的一篇文章——“毫无疑问,矶钓是一种纯真的狂热。常人无法理解福哥为何周末不在家共享天伦而在户外对抗烈日一整天,只为见到鱼漂瞬间不见的几分钟几秒钟激情时间。其实矶钓真如人生:一生不断地努力拼搏,但高光时刻短短一瞬,剩下的时间都在为下一个高光时刻努力。终其一生,不过也是追求那几秒几分钟的激情而已。”寥寥数语,道出了个中真味。

3

“受不了在海上的眩晕感,就没办法上船钓鱼。上船还是第一步,在海上天气变化很快,刚才还烈日当空,很快又会暴雨如注。有打雷闪电的时候,轻微的电流会从鱼竿传过来,电到手麻。”曾在塞班岛附近钓鱼的徐波,遇上过一次特大暴雨。所有人要趴在船上,以抵御超出船身一米多海浪带来的颠簸。虽然穿着很厚的雨衣,但雨点还是打得人背痛。顾不上挪位,在浪堆中,远处的岸边和舰船都已被抹去,只有自然的凶险包抄四周。稍松一口气,他回忆起泥猛鱼:“我曾经被扎过一次,太痛了。”泥猛鱼的鳍中有毒腺,取钩时如果没留神,被扎到没有及时处理,可能会全身疼痛,持续好几个小时。那怎么避免呢?“下次继续!钓鱼人不可撤退!”

海洋,是一个让人不得不敬畏的存在。

每年钓鱼,他都会听到钓友坠海、翻船、掉下礁石、遇到风暴、船失去动力、两船相撞等消息。“去矶钓的话,有时需要船乘着海浪卡上礁石,方便人上礁。但我一个朋友在天没亮的时候滑倒了,对讲机也被水泡坏,和队友失去了联系。他泡在水里几个小时,到天亮才被救起来。”

站在岸上,海洋看起来美好而包容,但人一旦掉进了海里,就是持续降温状态。“你像去年甘肃的越野马拉松,就有很多选手因为失温而丧命。平时我一看天气不好就不出去了,有时候赔上AA的船费也不去。我相对来说比较保守。”徐波是个得心应手的海钓手,在谈到这件事时,他显现出了自己的敬畏。

懂海,才能靠海。在王广平的理解里,整个城市海洋文化的形成和培养,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尽管有着诸多同好乐于钻研学习,但那毕竟还是少部分。对于海洋,还是需要多接触多了解,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当然,钓鱼,相对而言已经是比较容易入门的一项海洋活动了。

海钓也有“海上高尔夫”之名,不仅因其器材繁杂,需投入大量时间和金钱,更因为作为一门成熟的休闲娱乐活动,其相关的产业链和人际圈共同织成了一张海上之网。

有海的地方,不乏江湖。在过往的钓鱼经历中,徐波结识了各种朋友,不乏实力过人之辈,也有大跌眼镜的见闻。任教多年,海洋为他拓充了象牙塔的范围,授课时,他经常会用钓鱼举例,为学生加深理解,活跃课堂氛围。

有这样一个故事:爸爸带着儿子去钓鱼,过了零点禁渔期就结束,他们提前半小时抵达了河边。儿子随意甩了一竿下去,刚好钓到一条整个赛季都罕见的超级大鱼。儿子说:“反正马上就要到点了,也没有人看着,不如我们把这条鱼留下来吧。”爸爸却说:“不行”,坚持要把鱼放回水里。这个故事十分耳熟,似乎是讲“遵守规则,诚信公平”的道理。但徐波对它有另一种理解:“其实人钓鱼是来享受那个过程的。鱼本身是个结果,你执着于这条鱼,是从经济价值或者名誉的角度来考虑的。话虽这样说,但大部分钓友,都还是更注重结果。”

以结果为导向的钓鱼活动,自然不论手段。将速食饭盒直接丢进海中的;使用小洞绝户网拉走一车一车的鱼苗的;将竹竿伸入水中敲响,破坏鱼类回声定位系统以便赶鱼一网打尽的;使用加了香精的饵料加快鱼吃钩速度的;在水下投雷管炸鱼的;倾倒泥沙覆盖珊瑚礁的……这样没有环保意识的短视行为,无异于靠大海吃饭,又往饭碗里吐口水。

因为目睹太多破坏环境的行为,徐波曾有一段愤怒而无力的日子,但随着时间和经历,他的心态也逐渐平和灵活:“个人能做的有限,但能多说一句是一句。”

海钓协会自然也是行业内的规范单位,王广平认为,行业自律和法律法规并行,能让海洋文化更好传播。“炸鱼等行为,已经有了相关立法,自己带走所有的垃圾等,也是业内共识。”

旅行作家菜菜曾在埃及海钓。船家钓到红色珊瑚,要送给她。但有颜色的珊瑚是有生命的,菜菜拒绝了,请船家把它扔回海里:“我知道他们可能是善意,想要一个好评。但如果我接受了,就是在鼓励这种行为。”

2021年6月29日,深圳休渔期,一头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布氏鲸出现在深圳大鹏湾海域。市民、研究机构纷至沓来,海洋主管部门、执法机关的保护工作频繁出动。这只被冠以“小布”昵称的鲸鱼一度被形容为“马桶盖”,在深圳海域“快乐干饭”。对于深圳这座自上世纪80年代起,愈发少见鲸豚类海洋生物的海洋城市来说,小布的出现也为城市带来了极大赞誉。

菜菜的女儿一直密切关注着“小布”的行踪,“小布怎么样了?”女儿每天都会发问,“它有没有回家啊?今天有没有很多的鱼吃?”菜菜不忍告诉女儿,后来出现的布氏鲸尸体。“小布一切都挺好的,它已经回家啦。”她这样回答。

在菜菜的眼中,深圳这座城市的包容性,就已经证明了深圳海洋城市的属性:“不论你来自哪里,这座城市都会接受你的不同,这是这座城市文化的一部分,它会以开放的姿态,去迎接新生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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