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故事047期│“无厘头”背后的人香港导演李力持想用喜剧片的形式为深圳“书写”一部既有欢笑又充满励志的奇迹

当拿到“庆祝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香港电影展映”的片单时，我清楚地记得，7月2日排期的影片是1987年罗启锐导演的《秋天的童话》，没想到就在这一天，罗导辞世，享年70岁。导演王晶在社交平台上感慨地写到：我们这一辈，也到了一个一个走的时候了，再会。字里行间尽是伤感与无奈。那一刻，我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导演李力持的身影，他们都曾为香港电影、华语电影的发展做出过突出的贡献。回想起6月下旬刚刚对李力持导演做过专访，我不自觉地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李导，罗启锐导演走了……”

很快，微信那头传回来两条语音：“罗导是很有情怀的导演，他和张婉婷就是最佳拍档，虽然作品不多，但每一部都好经典，受到很多香港人的爱戴，对于他的离开我感到很遗憾，希望罗导一路走好，希望张婉婷和家人节哀顺变。”我从李力持的言语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惋惜，同样是香港电影界的老前辈，李力持如今也已步入花甲之年。想起他不久前跟我说：“我都61岁了，我还有几个10年、20年呢？我年轻的时候不停地拍戏，10年间付出的是普通人的30年，我没有机会玩，没有机会陪爸爸妈妈，现在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一

6月24日，我和摄影记者小丘来到深港国际中心采访导演李力持。我对这次采访充满期待，因为除了采访，还可以免费旁听一天的“李力持喜剧大师班”！他导演的电影我从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唐伯虎点秋香》《大内密探零零发》《十兄弟》《喜剧之王》《食神》……随便拿出一部，都能背出里面的经典台词，无厘头式喜剧风格承包了我童年的很多快乐。想象着课上的他会不会教大家如何进行无厘头表演？会不会传授一些“喜剧独门秘籍”？想听他讲课的兴趣甚至超过了对他采访的热情。然而越是期待我越感到不安，要知道就在见面的前几天，他的大师班都面临随时取消的风险，疫情让所有人无法预知明天。

就这样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直到走进教室那一刻，看到他头戴凉帽、手里拿把扇子坐在讲台前，我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我和小丘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他让一个男同学扮成“如花”，再找来4位同学表演当“如花”回头时的那种错愕感。同学们刚开始上台都很拘谨，找不到方法，要么表现得很僵硬，要么假得很。就在这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李力持让一个同学简单改变了一下站姿，随着呼吸的节奏身体向后倾，由小变大，伴随着细微的肢体动作，表演的层次感就出来了。这一幕也让我想起了周星驰在《唐伯虎点秋香》中看到“如花”的那一幕。李力持笑着说：“你们说难吗？我有凶人吗？是不是很简单？”同学们鼓掌，都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李力持还以自己多部经典喜剧电影作为教学案例，重现了作品的创作思路。我才发现，自以为熟悉不过的电影，原来只是看了个表面。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带着课上的意犹未尽，我跟随李力持的步伐来到休息间，由于下午还要继续上课，我们的采访只能在李力持吃饭时进行。简单的盒饭，一荤两素，没有一点导演架子。不禁让我好奇，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导演当初是如何干上这一行的？可我怕问了他会懒得讲，毕竟那是30多年前的经历，也许他已经对人讲过几十遍了，我应该想点新问题，就在进行思想斗争的时候，小丘开口了：“导演，能跟我们讲一下，您当初是怎么进入这一行的吗？”“嚯！”我心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李力持嚼着嘴里的饭，精神矍铄地讲述起少年时光。我发现是我想多了，青春本来就是用来回忆的。

你相信吗？一部电影真的可以改变人的一生。中学时代的李力持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没有才华横溢、没有帅气逼人。中学五年级的一天，他放学后去电影院看了一部关于越狱的电影叫《巴比龙》，主题关于自由。李力持讲着里面的情节，仿佛就像昨天他刚刚看过一样。“一定要在电影院看电影啊！你们说看过周星驰的电影，都是假的，你们没有在电影院看过，和我们的感受不一样。”走出影院后，李力持不停地问自己：“如果我有自由，我要这些自由来干什么？我的生命用来干什么？”他专门写了一篇周记给老师，里面写道，相比于演员的精彩表演，我更佩服“躲”在影片背后的那个人，他能指挥大局，调动演员，把故事完美地呈现出来，甚至影响了大洋彼岸的年轻人，真厉害！“如果有机会我也要做一名导演！”

然而，只是如果。毕业后，李力持成了一名货仓管理员，没有念大学，又有什么资格谈理想？他每天干着不喜欢的工作，就像在坐牢！发呆的时候，他脑海中经常想起电影的情节，自己跟电影中的人一样在浪费生命。“我不能这样！”李力持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于是利用下班时间参加培训班，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副导演。没有门路、没有人引荐，他只能靠自荐的方式坚持每周一三五写信给亚洲电视和无线电视，信里写着，“我要当副导演”。就这样坚持了足足9个月，终于，亚洲电视给了他面试的机会。

“您肯定超级兴奋吧？”他回忆到这里，我问到。“高兴，但是前3个月打击还是很大的，我经常做错事会被骂，不是普通的骂，是超级骂哦！”李力持说到这里声音都变大了。“但我没有后退的机会，只能够往前。”在亚洲电视做了3年后，李力持跳槽去了无线电视做高级导演，在无线电视的第3年，李力持遇见了影响他一生的吴孟达、周星驰。

后面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上世纪90年代，李力持和周星驰两人联手开启了香港影坛上著名的“无厘头”时代。他们共同联手为电影界留下了许多经典的作品，把香港的喜剧片推到了鼎盛时期。

聊到尽兴时，李力持神秘地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将身子往前探，竖起耳朵等他的秘密。“很多人问我，李导，你们的电影怎么这么出彩啊？”他停了片刻，定定地看着我不做声。我屏住呼吸，好奇心提到了嗓子眼，“是啊，为什么？”过了几秒钟，“我们是顺拍！”“顺拍！”我惊讶地重复着这两字，外行的我都知道，如果顺拍电影，会花很多钱。“很多导演都会把同场景的第4场、9场、15场戏堆在一天拍，但我们不是，我们顺着拍很多东西都会不一样，虽然拍得比较慢，虽然会费钱。演员，今天只录你过镜，也要等。但只有顺拍，演员的情绪才是对的，这也符合我跟周星驰、吴孟达创作力的个性。”

二

见面之前，我上网了解李力持的过往，发现2000年以后，他平均3年导演一部电影，而到了2012年，除了一部《江南四大才子》以外，就再无作品。“为什么不拍电影了？”我疑惑。“电影成功了就是演员，失败就是导演。我不会拿着剧本去挨个找投资方，你需要我拍电影不？”李力持一边说一边做着求人的姿势，仿佛手里的盒饭是一叠叠苦心打磨的剧本，他不会再拍别人指定的故事，他已经拍了这么多的经典，何须为了赚钱去妥协自己？

李力持一副看清世态炎凉的样子，平静地跟我说。在过去影视行业大火，很多人想分一杯羹，如今流行电商又去搞电商，说白了，这些人不是真的喜欢你，他们不是真的喜欢影视，他们只是喜欢拼机会，风向一转他们就转了，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我不理你外面吹什么风，我是搞喜剧的，我是搞小人物的，说我落后？是啊，我是很落后，我不理你外面搞什么，我就是喜欢做我自己的东西，外面流不流行不关我事，我就是这样一个坚持的人，也可以说是笨蛋。”

所以这些年来，李力持并不是无戏可导，他只是坚持初心。我能感受到他对曾经电影环境的怀念，在如今商业至上的华语电影市场，确实很难看到以前那些纯粹的电影了。

“以前的电影出品人只有一个，你看现在的电影，出品人有多少个？”李力持举起筷子在空气中一戳，一戳，“12345678910超级多是吧！”我们跟着他的目光好像也看到了一排排滚动的名单，我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果然接下来的话验证了我心中所想。“10个都是老板，老板提不提意见呢？10个老板都提意见了，我听谁的？”

他继续回忆从前——“伟大的电影都是用菲林胶片（film）拍的，拍完以后只有模片，导演还没有认真去剪，声音也没有录进去。出品人想看也看不了，只能让导演做成成片再给老板看。这期间自然能给导演很大发挥空间，而现在，电影还没有做好，投资方就已经来指指点点，能出来一部好电影吗？我不认为多老板、多明星就是好电影，《唐伯虎点秋香》男主角只有一个就是周星驰，女主角只有一个就是巩俐。在我看来啊，海报上越多明星，越是大烂片！”

听完李力持这席话，我在心里竖了一个大拇指，采访过这么多导演，似乎还没有哪位像他这样敢讲，既然没有一拍即合的缘分，干脆就不拍。那不拍电影干点啥呢？李力持这些年也没有闲着，他去各地做演讲、做分享嘉宾、做教育培训。李力持大笑了几声继续说：“作为一个导演总不能不停地拍，导演也不能一生只做一个工作。”2020年，李力持落脚珠海横琴，在这里建设自己的影视基地。在等待基地装修的两年间，他一边玩，一边步履不停积极开展短视频教学业务。经过两年多筹备、设计、施工建设，今年6月，他的独栋影音工作室终于建设完毕，这里将很快成为短视频教学、内容拍摄、制作、直播带货的综合基地。

三

将大本营转战到内地，对于李力持而言倒不是惊天动地的事。早年因为拍片，他经常和剧组辗转于内地的各个城市。2000年，因为拍摄《少林足球》在珠海度假村逗留了超过半年，《中华小当家》是在横店拍的，《江南四大才子》在无锡拍摄，所以跟很多香港人不同，李力持回内地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上面提到的这几个城市都是因为工作原因才会过去，而深圳则是李力持早年放松休闲的首选地。他最常去的就是离关口很近的罗湖商业城和皇岗，喝喝早茶，逛逛商场。华强北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以前香港人买手机、买电子产品都去华强北，我没事儿就喜欢去看看出了什么新产品，我对电子产品很感兴趣，当下流行的设备在华强北都能找到。”

近几年，李力持再来深圳最大的感受就是绿化好了，尤其是深圳湾口岸开通以后，他逛欢乐海岸很方便。然而看着眼前的繁花似锦，李力持却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港台的电视节目，晚上黄金时段都会播出俊男靓女介绍各地街景风光、好玩的好吃的，在飞机上也能看到。但是深圳以及大湾区其他城市在这方面的宣传太弱了，在城市宣传方面真应该加把劲！”他还说，香港年轻人来深圳只知道去罗湖商业城，深圳还有那么多好地方，大鹏所城、大小梅沙这些地方都很好，香港人都不知道啊。虽然现在网络很发达了，但深圳应该拍电视台可以播放的高质量的节目，然后还要推广出去。

除了这个遗憾，李力持2017年受邀在福田建立了微电影娱乐体验片场，计划从场地、表演技巧培训、服装道具、造型美术，到专业拍摄、后期制作，让观众体验电影制作台前幕后的乐趣，可惜后来因为投资方的原因也不了了之，这让他很失望。这几年也有深圳的出品方邀请他来拍电影，比如电影《分手专家》原计划在深圳启动，但最后因为资金达不到要求而没拍成。像这样的事情对李力持而言已经是见怪不怪。“剧本都写完了，结果没拍上。拍电影没那么简单的，很多影视公司没有经验，以为签到一个有名气的导演，再去找演员就可以了，这里面很复杂的，任何一个环节断了，电影都拍不成，很正常。”

有时候，李力持走在深圳的街头，仰望这座创新之城，想象着一拨又一拨的创业者在这片创新热土上升腾起一个又一个的梦想，同时又取得了一次又一次令人瞩目的成绩。李力持脑中闪现出不同的故事构想，如果有机会，他最想拍大疆无人机创始人汪滔的奋斗史。如今大疆已经占据了全球民用小型无人机至少七成的市场份额，占据欧美市场高达八成的市场份额。李力持对汪滔的故事太感兴趣了，一个在香港读书的青年毕业后去深圳打拼，他到底是如何成功的？李力持激动地表示，“如果这拍成电影得多有意思啊！”

从《喜剧之王》《食神》《少林足球》就不难看出，李力持的故事都是小人物为了理想而奋斗，所谓的“无厘头”主题都离不开励志。深圳，正是奋斗者的天堂，生活在这里的人，用深圳速度造就了深圳奇迹。每次来到深圳，李力持想拍戏的欲望就很强烈，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故事灵感。

“我希望有一天能用喜剧的手法来包装这些故事，给深圳拍一部既有欢笑又励志的电影，让大家知道，我不仅只会拍喜剧，我的喜剧电影的核心价值，其实都是在传递一种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