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故事 无问“西”东

曾经的中国脱口秀“一哥”黄西去哪了？其实他一直坚持在说。他影响下的一批深圳脱口秀演员，开创了中国脱口秀的新天地。

5月13日，黄西《滚蛋吧！自卑》的中文脱口秀专场在深圳风华大剧院上演。演出前，我问深圳脱口秀老演员洛宾会不会去看。

他回复了三个字：“我不看”。

我还在诧异时，他才补充说：“我给他开场和主持，哈哈哈哈哈！”

黄西的演出很有号召力，当晚的最高票价是580元，但很快就售罄，朋友圈里还不断有人在求票。我对洛宾说：“我买了580元的票，不知道能离你们多近。”我没想到的是，这段话，居然成为了当晚他主持时精心准备的一个笑点。

演出开始没多久，洛宾就在台上发问：“今晚现场有媒体朋友来看吗？”没有人回答。洛宾接着说，“我知道至少有一位晶报的记者，他上个月刚给我们写了一篇《深圳脱口秀往事》，很支持深圳的脱口秀，他今晚还自己买了580元的票过来看我们的演出，他来了吗？我们给他鼓鼓掌好吗？”

而他接下来原本准备的梗是——“他不知道，其实我是可以把他带进来的。如果我把他带进来，还可以去后台跟黄西合影。现在，他只能结束后在门口跟你们一起蹲黄西！”——洛宾预想，这段讲完，观众肯定会笑得很开心。

我成了破坏这个包袱的人——因为当天深圳一直是暴雨红色预警，虽然到我要出门时已降级为橙色，但下班时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还是把我困住了。我没能到现场去。

我把票转给了一位朋友，在洛宾呼唤我的时候，他大声喊道：“他把票给我了！”现场观众开始大笑。

剧场脱口秀的魅力就在于，脱口秀演员在台上总会把意想不到的事情变成笑话。没想到我的意外缺席，也为现场贡献了一个笑料。第二天，我又买了一张380元的票，去看了黄西《Mid－life》英文专场演出。

虽然是英文专场，但能容纳千人的剧场里依旧坐得满满当当。台上，在红色的背景布前，只有一个麦架，一把高椅和一束聚光灯。演出就这样开始了。

1

出场时，黄西穿着一件橘红色的带帽卫衣，下身是一条简单的牛仔裤，很典型的美式穿着，简单，舒服。黄西身材并不高大，当他站在你面前时，你还会觉得他更瘦小了。在来到深圳之前，他已经在全国各地进行了多场巡演。但深圳这一场，是他今年的第一场英文专场。对于大部分来现场的观众来说，他们期待听到的，是原汁原味的美式脱口秀。

很多人认识黄西，就是因为他在美国白宫记者年会上一段15分钟的脱口秀表演。这段演出不仅轰动了全美，也漂洋过海，登上了国内各大视频网站的热榜。那是许多国人第一次感受到脱口秀的冲击和魅力：一个其貌不扬的华裔理工男，在时任美国副总统拜登以及一众国会议员等名流面前，得意洋洋地用讥讽但又机智幽默的语言，把他们都吐槽了一遍，而且还能让所有人都会心大笑。

黄西讲话的语速并不快，语气也很平淡，讲完一段话，还习惯性地停顿留白一下，给观众一点点思考时间，想想再笑。他拥有独特的节奏，让大家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喜感。和之前我看过他的演出不同，在当天的演出中，他加入了许多肢体语言元素。每一个都引发了全场爆笑。

在后台，黄西对我说，在美国，逻辑梗可能相对强一点。“宋飞有一个很著名的逻辑段子，美国有过一个民意调查，调查发现大家最怕的就是在公共场合发言，第二怕的是葬礼。宋飞说，‘这么说的话，那肯定在葬礼上，大家宁肯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也不想成为站在台上讲话的那个人。’”而在国内，“虽然大家也喜欢听逻辑梗，但如果能加入更多的表演元素，演出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在脱口秀大火的这些年，越来越多的脱口秀演员在备受瞩目的综艺节目中脱颖而出，从而被全国观众所熟知。而黄西，似乎已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面前。因此，不断有声音在说，“黄西去哪儿了？”“黄西是不是出道即顶点？”其实，仅去年，黄西在全国就一共演了将近90场专场。他一直在，只不过在以另一种曝光率不那么高的方式，默默耕耘着自己的脱口秀事业。

2

能不能说黄西是“中文脱口秀第一人”？虽然他对国内脱口秀的先驱作用不言而喻。

在接受不同的媒体采访时，从深圳走出去的脱口秀演员程璐等人，总会津津乐道地提到一个关于黄西的故事：2011年，黄西去深圳书城中心城参加他的自传《黄瓜的黄，西瓜的西》的签售会，当时一帮深圳的脱口秀爱好者闻讯而动，都怀着激动的心情到现场排队，只为得到黄西的一个签名。程璐说，如果没有黄西，很多人都缺乏上台的勇气，“像我们站在台上，大家会觉得你不是演员，只是路人。”

演出结束后，有一位观众迫不及待地走向舞台，希望和黄西交流，邀请他明天去看他们的一场脱口秀演出。他很激动地说：“是你，激励了我们这些不是职业的脱口秀演员。”

但黄西或许并不是第一个用中文来讲脱口秀的人。黄西告诉我，2006年，他在美国纽约认识了一个名叫Jami Gong的美籍华人，也是一位脱口秀演员。Jami那时候在纽约已经小有名气，他一直在组织一群亚洲人一起讲脱口秀。那时候黄西去纽约试镜，特意去拜访了他。黄西还记得，Jami的家就在纽约中国城一栋三层建筑里。Jami那时告诉黄西，他要去香港，用中文讲脱口秀。他对黄西说，你也应该回国用普通话讲脱口秀。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回国内讲脱口秀？国内有相声、有小品，哪有脱口秀的地方？”所以当时黄西根本没有当一回事。直到2010年，上完《大卫·莱特曼秀》（美国一档有名的脱口秀节目）和在白宫演出结束后，黄西突然收到了许多来自国内的邮件，“我一看，才知道国内有那么多人在关注脱口秀。”

2007年，Jami回到香港后，开办了当地的第一家中英脱口秀俱乐部，既有英文演出，也有粤语演出。2009年，他又在深圳开办了全球第一家普通话脱口秀俱乐部，俱乐部的名字都沿用了他在纽约创办的脱口秀组织——外卖脱口秀。在黄西之前，已经开始有人尝试用中文讲脱口秀，而普通话脱口秀的这颗种子，最早就是种在了深圳这个地方。

3

当晚演出结束后，主办方建了一个交流群，到了很晚，许多观众仍在群里兴奋地解读着黄西抛出的那几个语言梗，还有热心的观众解答某个梗背后的文化背景。

黄西演完后也很兴奋。他说，没想到观众对英文的反应这么快，“有些比较微妙的段子，我讲完都有些心虚，但大家还是get到了，我还挺欣慰的。”

2013年，黄西决定回国发展。在不同的采访中，他都提及自己回国的原因——按照美国脱口秀演员发展的路径来说，已经全国知名的脱口秀演员，接下来应该有一档属于自己的脱口秀节目或情景喜剧，甚至进军好莱坞。当时黄西已经费了很大的劲准备好了剧本，但电视台却说，他们已经要了另一个以亚裔家庭故事为主题的剧本。“这也是对亚洲人的歧视，有一个亚洲人的节目，就不能有第二个，匪夷所思。”

回国后，黄西发现，对大部分国人来说，黄西的名气可能比脱口秀的名气还要大。他经常会被问，“脱口秀和相声有什么区别？”当时北京只有一家脱口秀俱乐部，演出不多，黄西有一次还到一座四合院去讲脱口秀，讲完后有位老太太举手，黄西心想，终于有个对脱口秀感兴趣的了，结果老太太开口就问，“我的孙子该不该出国留学？”当时对黄西来说，没人懂你做的是什么，心里其实是有些痛苦的。

我问黄西，还记得深圳书城的那次签售吗？黄西很抱歉地说，他的确不记得了。那时他也许并不知道，深圳已经有一帮年轻人对脱口秀乐在其中，并一直畅想着未来的喜剧计划。2013年，也是黄西回国的那一年，这帮深圳的年轻人筹划举办国内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吐槽大会”。比2017年诞生的，标志着脱口秀走向主流舞台的《吐槽大会》综艺还要早。

洛宾回忆说，2013年，程璐和思文结婚。当时一帮脱口秀演员想为他们庆祝，程璐自己说，要不然，我们搞一场吐槽会吧！我和思文来做主咖。洛宾第一个响应。吐槽会的形式源自美国，大家先选定一名主咖，再选七八名吐槽者和一名主持人，主持人和每一名吐槽者都要上台用犀利的语言吐槽其他参加者，但最后吐槽的一个对象必须是主咖。而主咖在最后也要一一予以机智的反击。在外卖脱口秀俱乐部的场地里，这场吐槽大会举办得很成功，观众笑足了两个小时。全程也被录制下来，陆陆续续传到了优酷等视频平台上去，“成为中国人做吐槽大会的首次影像记录”。

后来他们又陆续举办了好几次吐槽大会，视频也都陆续传到网上。当时担任《今晚80后脱口秀》制片人的叶烽看到后，下定决心要把吐槽大会做成节目，还要邀请各界明星来参与。富有喜剧综艺制作经验的叶烽后来创办了脱口秀行业的龙头公司笑果文化，连续推出了《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等大热脱口秀综艺。笑果成立之初，他们签下的第一批演员，正是深圳这一帮脱口秀演员。在得知当时还有别的公司想要签下他们的消息后，叶烽和李诞还专门赶乘飞机从上海来到深圳游说大家，在后来接受媒体采访时，他们都认为抢先签下这批深圳演员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吐槽大会》第一版初稿统筹任务，大部分是由洛宾完成的，而程璐、梁海源、思文等人更是在后来成为笑果文化编剧阵容中的核心人物。

到2021年上半年，《吐槽大会》已经播完了第五季。“虽然口碑有高有低，但这个节目，是助力中国脱口秀行业飞上风口的真正原因。”洛宾说。

4

在这些热闹中，黄西似乎越来越远离了大众的话题中心。去年，黄西登上了《脱口秀大会4》，在节目中，他说了这么一个段子：“如果不是我当年把脱口秀引到中国，就不会有《脱口秀大会》，我今天也就没有这个机会来参加海选。”听到这个段子，其实让我想起了那句话：喜剧的内核，往往包含着悲剧。

那些问“黄西去哪里”的声音，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在为黄西惋惜。虽然回国后，黄西也试图让脱口秀变得更有影响力，比如接受央视的邀请，成为《是真的吗？》节目的主持人；在2017年，他也尝试触网，担任了爱奇艺一档节目《CSM中国职业脱口秀大赛》的评委。但可惜的是，这些节目都没有让脱口秀火起来。黄西也尝试过创业，想把在美国没有完成的情景喜剧在中国做起来，但过程也异常曲折，“牵扯的人和事都太多了”，投资人后来也把投资撤了回去。

对黄西而言有遗憾，但不气馁。在2009年真正成名前，他其实已经说了八年的脱口秀，而且都是早上上班，晚上演出，中间还面临过演出处处碰壁、身边人不理解，甚至遭受歧视等种种困境。但他都挺了过来。况且，他也一直认为，脱口秀是一门需要坚持的艺术，“一门艺术如果做个半年一年就能火遍大江南北的话，就不是艺术了。任何艺术都需要沉淀。”

今年52岁的黄西，还一直保持着随时创作的习惯，哪怕只有2个小时，或者10分钟也好，一有灵感，黄西都会记录下来，一年下来，就能创作出40分钟到1小时的专场内容。所以除了专心创业两年外，从2013年开始，他都有在全国巡演一轮，甚至两轮。而对于做情景喜剧这件事，黄西也不着急了，他说，东北有一句俗话：“庄稼不长，年年种”。接下来，他还打算把他创立的笑坊俱乐部开到深圳来。

现在依旧是中国脱口秀最好的时光。过去黄西总抱怨，中国脱口秀是倒金字塔形，所有人都奔着综艺去，在线下做的没几个人。“现在在北京，要是愿意跑的话，一天演8场都没有问题，最高纪录是9场。有演出，脱口秀演员能养活自己，只有这种环境，才能培养出一批脱口秀演员。”黄西很乐意看到越多越多人关注线下的剧场脱口秀，“哈曼顿岛上只有100多万人口，但有几十家脱口秀俱乐部，大家走路和坐地铁就能到。深圳这才几个俱乐部？还远远不够！”

回国后的这些年黄西都做了什么

●2013年起

担任央视综艺《是真的吗》节目主持人

●2013年

开始在国内做线下巡演，迄今已陆续在全国多个城市举办中文脱口秀专场巡回演出

●2016年

创办了笑坊俱乐部，签约了三四十位脱口秀演员，并且举办培训班

●2017年

他在爱奇艺举办的《CSM中国职业脱口秀大赛》中担任评委

●2021年

参加《脱口秀大会4》录制，凭借“脱口秀在天之灵”的段子再次刷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