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故事 014期 | “追梦”格子间

4月3日，清明假期的第一天，许颜开启三日休假计划——到共享自习室复习专升本自考的科目管理方法与数量分析。

看过经典韩剧《请回答1988》的人想必还会记得剧中的那家“不睡觉自习室”，昏暗安静的室内，一张桌、一盏台灯、两块挡板，就构成一个个独立的学习格子间，无论是学霸善宇还是学渣德善，都是这里的常客。

高中时期就三刷过这部剧的许颜，去的就是同类型的共享自习室。只要花上一点费用，就能拥有一整段不被打扰的学习时光。

当她置身于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时，是为即将到来的考试自我鼓劲，还是憧憬在深圳工作和生活的美好将来？也许她只专注于眼前翻动的书页和走走停停的笔尖，踏实而坚定地踩在当下。

我要当深圳人

清明假期前一天，许颜参加了新公司在大鹏新区组织的团建。这次团建员工可以自由选择，最长能待3天。但是晚上7点，许颜就在微信公众号里预约好了第二天下午自习室的座位。

生于1999年的许颜来自东莞，大学就读于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商务英语专业。“一开始就是想来深圳，才报的深职院。”刚进学校，许颜就清楚地意识到，想要完成在深圳立足的梦想，就必须从现在开始提升自己的竞争力。

许颜的目标是考取教师资格证。同时，她还报了深圳大学的专升本自考金融管理专业，大三开始利用上课、实习之外的时间自学，考过了两三门科目。

去年6月许颜毕业，在广州读书的闺蜜也来到深圳，她多了一个并肩奋斗的战友。两个女孩从高中起就在畅想未来，许颜说，“我们都认为深圳是一片热土，来了之后更清楚了，只要你想奋斗的话，肯定是有收获的。”

深圳是她们的目的地，也是新的出发点。两个女孩在龙华区民治地铁站附近找了一套房子合租。她们找的屋子很大，一人一间房，家具齐全却唯独没有书桌。许颜不想在饭桌上学习，又不习惯在床上支个小书桌，当务之急就是找个能学习的地方。

许颜想起了在学校时，大家都喜欢去图书馆学习，但是座位有限，有些占不到位置的人就会到校外找共享自习室。当她第一次看到同学发朋友圈晒共享自习室时，她还很惊讶，国内居然也有这种收费的自习室，“一开始我觉得像在做秀，一段时间之后就不会有人再去了，因为我觉得这没有必要。”

离开学校后，良好的学习氛围和完整的学习时间顿时成为一种奢侈，许颜终于明白了共享自习室存在的意义。

于是她在网上搜索到了离家最近的织梦岛自习室，买了体验卡去“尝鲜”后，感觉环境不错，学习效率也高，就制定了每日的学习计划。当时许颜的第一份工作在宝安松岗，每天，许颜6点50分左右起床，7点半赶地铁，9点前要到公司，晚上6点下班，她会打顺风车，这样才能在7点左右到家，简单吃个饭收拾一下，8点就能开始在自习室学习到11点半。周末或节假日，许颜就会犒劳自己，睡到自然醒，吃过午饭再去自习室学一下午，晚饭会在楼下解决，如果状态好，就回去再学几个小时，如果不好就直接回家。

其实，松岗和东莞就隔着一条河，许颜若是住在老家，通勤时间只要半个小时左右，父亲劝她回来，她却很坚决，“我就要留在深圳，我不管，我要当深圳人。”

许颜就像一颗陀螺，在这个小小的寂静的格子间里，在这座大大的喧嚣的城市里，飞速地转呀转。年轻的女孩一点都不觉得累，她可以接受早起挤地铁，能自己做饭，会认真学习，充实而有目标的生活让她感到兴奋。

静音模式

今年春节前，许颜已经完成了自己第一个目标，考过了教师资格证，而自考的科目也只剩两科。节后，她找到了第二份在福田区的新工作，可是还没报到就遇到了疫情，公司处于封控区内，在家“待业”了一个月，3月中旬才办理了入职。这段时间里，受到疫情影响，不少共享自习室停业，许多考试也通知延期，许颜只能在家学习，她总结下来，“在家1个月还不如我在自习室3个小时学得多！”

4月，许颜要进行下一个科目的补考，所以她打算趁着清明假期去自习室好好复习。她预约的是4月3日下午3点到7点。而我恰好约了织梦岛自习室老板高杜采访，请她提前半小时到。

到了约定时间，许颜还未见踪影。她发来微信解释：“有一本资料我找不着了。”后来，她发现找了半天的这本书被自己寄存在自习室的储物柜，从去年12月13日至今，超时了107天，费用大概要300元。

许颜跟自习室的微信小管家说明了情况，小管家很爽快地就问她是哪家店几号柜，他从后台处理。没想到许颜报了分店，小管家正好在店里，就让她上来后喊他。进店后的许颜才发现，这个小管家就是老板本人。

织梦岛自习室采用无人值守经营模式。消费者需要在公众号上预约好座位才能拿到开门的二维码，而同样座位上的台灯使用也需要扫码。一进门，踩上消音的地毯，感受到室内安静的学习气氛，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调到“静音模式”。自习室内有暗室有帘、亮区有帘和窗景位无帘三种区域可选，主要区别在于视野和私密性。每张桌上都配有电源插座、手机充电线，进门的架子上还有耳机、静音鼠标、静音键盘等可免费借用。自习室的公共休息区里不但提供了饮水机、微波炉、冰箱、打印机等生活办公所需物品，还有懒人沙发能偷个懒。我采访的那天是清明假期第一天，当时店里上座率大概是三分之一。

早在上世纪末，付费自习室就已经在韩国、日本兴起。在韩国，每年高考考生中，大约只有2%的人能获得进入首尔大学、延世大学等顶级高校的机会。而大多数家庭不只一个孩子，家里没有足够空间进行学习，所以在韩国有一个常见的生活场景就是，学生下午放学以后，会先去机构补课，再去付费自习室学习。在日本，则更多的是职场人士给自己“充电”的需求催生了付费自习室，日本的自习室大多选址在繁华的商业区内，有的自习室在空间布局上还会划分出单人自习室、女性自习室、小型会议室等。

高杜是2016年来到深圳创业的，2019年下半年，他关注到共享自习室开始风靡国内多个城市。深圳首家共享自习室出现在2018年末，到2019年大概开设了10家。高杜大学时兼职过学院阅览室管理员，感觉跟当下的业务有些许相似，于是，2019年他尝试开设第一家织梦岛自习室。

令人有些无奈又心酸的巧合是，高杜的经历和许颜相似。店刚装修好就遇到了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等待了漫长的4个月，自习室才迎来了开业。

一座难求

3月的一天，许颜参加了一场聚会。用餐期间，许颜的大学好友晨星抱怨起深圳的图书馆常常一座难求，尤其是市中心的深圳图书馆，自己曾经一大早去排队，结果开馆后还没排到自己，里面已经没有座位了。

许颜说，晨星是一个自律的人，每次见到自己基本都会问上一句“认真备考了吗？”她喜欢去图书馆学习，最让自己佩服的是她可以将手机调为飞行模式，在图书馆里学上一整天。有一次，许颜想到晨星家拿东西，但她在图书馆，她告诉许颜，自己已经制定好学习的时长和目标，没办法离开，如果许颜着急要，就到图书馆找她取门卡，离开时把门卡放在某个指定地方就行，之后不用联系她了，因为也联系不上。

截至2021年底，深圳共有公共图书馆（室）733个，其中市级公共图书馆3个，区级公共图书馆9个，街道及以下基层图书馆（室）721个；306个各类自助图书馆（包含城市街区自助图书馆235个、24小时书香亭71个）。“图书馆之城”的深圳，已是“千馆之城”。

但是，如今的图书馆，不再仅仅是读书的地方。环境安静、桌椅舒适、学习氛围浓烈，从学校到社会，图书馆都是最佳的学习圣地。随着近年来考研、考公人数屡创新高，五花八门的证书也成为了许多人实现自我增值的追求，公共文化空间已不能满足社会日渐“内卷”的需求。共享自习室，也许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听了晨星的吐槽，许颜和另一个朋友熊双就十分有默契地推荐起她们都常去的共享自习室。席间一位有点年纪的友人疑惑，自习室是不是给小学生、初中生写作业的地方？两人又解释了一番。

熊双是个深圳女孩，在浙江科技学院读财务管理，今年1月回深圳实习。说起接触共享自习室的时间，她比许颜更早些。

2020年，受疫情影响，学校图书馆不开放，熊双面临考试，学习需求无法得到满足。正巧她从朋友圈看到有学长学姐在学校附近开了共享自习室，就赶紧去了。当时学长学姐开的共享自习室远没有现在的功能分区完善，只是房间简单被分成一个个配桌椅的小隔间，熊双第一次进去就看到座位几乎坐满，大家都在安静地学习，氛围特别好。

共享自习室陪伴熊双完成了很多考试前的突击复习和论文写作，她通常早上去晚上回，学习8到9个小时，她喜欢长时间的专注不被打扰，而且很多自习室的时长套餐一整天价格更划算。在深圳实习的同时，熊双也在准备毕业论文，因为在家容易分心，所以她开始关注深圳的共享自习室。

熊双发现，在深圳居然有向大众开放的免费自习室——南山书房平原轩和听云轩。

南山书房·平原轩2021年2月1日正式运营，设有沉浸式阅读座位21席，休闲阅读座位27席。在开放200多天后沉浸区高峰时段9：00-21：00平均上座率就达到了85%以上。而南山书房·听云轩是今年1月25日试运行，设有沉浸式阅读坐席32席、休闲阅读区坐席28席。

熊双正好家住南山区，“蠢蠢欲动”的她几次打开预约小程序后却有些失望，不是正好遇到因维修、疫情关闭，就是周末几乎座位都被约满了，而且每个座位最多只能使用3个小时，并不适合她们这些需要长时间学习的人。

最后，熊双还是去了家附近的收费自习室。

学习是刚需

当我在微信上向高杜表达采访意图时，他有些悲观地吐槽了一句：“去年还是朝阳行业，明年要成末日行业了。被疫情搞哭了。”

高杜说，共享自习室看起来创业门槛不高，但是盈利微薄，容易受环境影响，不管是在同一个商圈内自习室的数量变化或是因为疫情，稍不留神可能就亏了。“比如要是停摆一个月，半年就等于白干了。”他时常关注同行的经营情况，深圳最早一批共享自习室如四叶草、时时早、荔枝、书式等品牌都已经关闭了，还有部分品牌也减少了门店的数量。

安安（化名）就经历过一家共享自习室的门店关闭。安安是一名宝妈，也是文字工作者，她喜欢在共享自习室里工作，暂时放下照顾孩子的责任后，可以全身心地拥有不受打扰的思考空间，提高工作效率。从2020年开始，安安就是Better Me自习室福田分店的忠实会员，可是去年底那家店关闭了，只剩在宝安的分店，她只好重新在家附近找了一间环境风格相似的自习室。

对于大部分去共享自习室的人来说，距离和环境都是首要考虑的因素。许颜说，为了保证晚上的学习时长，她必须减少在路上花费的时间，环境只要整洁安静就可以了。安安则对环境要求更高些，为此她曾去考察过五六家店。

我跟着安安去体验了她选的第二家店，位于石厦的猫耳木洞·沉浸式自习空间。这里的主要功能分区与织梦岛自习室相似，不过多了一个可以用于会议的小黑屋，还有一排临窗的懒人座。

这里最有趣的是，几乎每张桌子前的挡板上都贴着许多小纸条，“为了更好的自己！2022.11.12-13，CATTI，二级口译，必过！”“托福100分，加油！”“高考加油！别困啊！卷起来！”“专升本，上岸！”……每一张纸条，都闪烁着梦想的光芒，每一张书桌，都见证了追梦者的努力。

虽然疫情会影响自习室的运营，却不会阻拦人们的学习热情。随着深圳各区域的共享自习室逐步有序开放，高杜欣喜地看到他的10家分店都慢慢恢复了往常的上座率。“人们对自习室的需求可能比娱乐场所更高一些，你没钱了可以不去娱乐，但是学习是刚需，怎么也要挤出一些钱来提升自己。”高杜说道。

高杜说，目前织梦岛自习室已经有28000多名注册会员。从他组建的几个会员群里可以观察到，有考公、考研需求的会员占大多数，而且女性会员大大超过男性会员，起码有七成。

高杜的话让我不禁想到了前段时间网络流行梗：爱搞钱的“深圳女孩”。这些女孩可能有着多个副业，可能会利用休息时间参加各种培训班，也许会炒股，也许会创业。“搞钱”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代表着一种朝气蓬勃、拼搏奋进的人生态度。

家中大多数亲戚都是老师，让许颜从小潜移默化就对这个职业有些憧憬。大学期间，许颜利用兼职和实习的机会深入了解教育行业，又让她产生了更多兴趣。所以，考教师资格证是许颜为自己规划的职业目标之一。许颜知道自己还年轻，接触的工作领域还不多，说不定还有自己更擅长和更想做的事。她也明白，一个自考的专升本证书不一定能成为自己跳槽的敲门砖，但是她更看重的不是目的地，而是沿路的风景，在考证的过程中，去获取更多的知识。

如此聪敏和清醒，我想大概这就是“深圳年轻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