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口述史 | 王守仁：在干事创业的激情时代，投身火热的深圳创投

▲王守仁旧照

口述时间：2022年4月18日

口述地点：新媒体大厦7楼

王守仁

1942年出生于山西长治，现任深圳市创业投资同业公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担任中国投资协会创业专业委员会副会长兼高级顾问、国家知识产权投融资平台(广东南海)高级顾问。作为深圳数百家创投企业的“大管家”，在深圳创投业20年发展中，他一直扮演行业引领者的角色，为深圳高新技术产业的崛起做了铺垫。

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创造的过程，把人生当旅途，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探索，探索自然，探索社会，还要探索自我。我时常告诉年轻创业者们不要畏惧失败。希望新一代创业者要更加务实，要有恒心和毅力。无论是创业还是投资，我们需要多走走、多看看、多想想，准备充分，这样才能起步快，失败率低。

壹

这是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资本市场的力量，在基本熟悉和掌握了境外创业投资基金的运作模式后，我因此萌生了做创投的想法，也为我之后参与深圳创投机构筹建埋下伏笔。

南下深圳创投“试水”

我生长在山西长治的一个贫困家庭中，家里有十个兄弟姐妹，但最终只有三姐和排行老七的我顺利长大成人。小时候艰苦的生长环境和父母的教育对我的成长影响很大，我只有努力读书，才能尽量不给父母添麻烦。所以在学生时期，我的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从高中时期，我就开始读一些当时从苏联引进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之所以喜欢经济学，是因为要探究历史发展的社会现象，需要到经济学里找原因。任何人、任何学说和思想、任何制度都有其所属的社会背景，所以把背景研究透了，就能看清背后运行逻辑了。

1967年，我大学本科毕业后，在山西省的政府部门工作一段时间。1982年，我攻读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硕士研究生学位，后进入中央部委工作。1984年初，深圳经济特区建设如火如荼。我当时就职于煤炭部，之所以选择来深圳，一方面是为了学以致用，深圳作为市场经济的“试验田”，站在深圳向外看，能通过香港看世界新变化，学习借鉴国外的做法；向内看，能更清楚地认识我国的比较优势和落后的原因所在，正好能将我的经济学专业派上用场。另一方面我思维跳脱、活跃，对于体制内按部就班的工作并不适应。

于是，应中国人民大学方生教授邀请，我南下深圳，到深圳大学参与筹建全国第一个经济特区研究所。刚到深圳，我的第一印象，是无处不在的活力。踏上这片土地，仿佛来到一个正在建设的大工地，到处是一片火热繁忙景象，特别是一张张年轻的脸，让人深觉在这片土地上，将会有许许多多不可预知的新事物发生。

1984年6月，适逢香港中华总商会举办第二届工商研讨班，我当时作为深圳大学特区经济研究所所长助理，与来自北京、上海、广东、福建等地的专家学者、企业家一起，在香港做了两个月的考察和学习。通过考察香港的加工制造、商贸地产、码头港口、证券交易所、黄金交易所和期货交易所等部门与领域，我们亲眼目睹了当时作为世界信息中心、金融中心、航运中心、贸易中心的香港的真实样貌。这让我大开眼界，并为之深感震撼：原来香港生命力十分旺盛，是一个真正的繁华都会！

对香港的经济社会发展模式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九龙与港岛之间海底隧道的建设方式。这条海底隧道连接了中环站到九龙站这一段，全长1.86公里横跨维多利亚港。在香港政府的牵头下，由当地一家公司通过发行股票募集社会资金建设，建成后实行过道收费制度。

此举不仅方便了交通，也让投资方陆续回笼资金并获取收益回报。这是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资本市场的力量，在基本熟悉和掌握了境外创业投资基金的运作模式后，我因此萌生了做创投的想法，也为我之后参与深圳创投机构筹建埋下伏笔。

贰

我至今还记得深创投成立大会上，大家眼神里流露的那种既兴奋又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激情。

干事创业的激情奋斗时代

1994年，科技部将深圳定为创投示范基地，深圳市政府立即成立专门的调研工作组；1999年1月15日，深交所向中国证监会正式呈交了《深圳证券交易所关于进行成长板市场的方案研究的立项报告》，并附送了实施方案。这一年，我也加入了深圳创业投资基金筹备组，参与了中国最早的创投机构——深圳市创新科技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深圳创新投”）的筹建，并担任了该公司风险控制委员会秘书长，由此正式踏入了创投业。

深圳创新投于1999年8月由深圳市政府出资5亿元并引导社会资本出资2亿元成立，这既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家创投机构，也被视为本地创投起步的标志性事件。

1999年10月5日，首届中国国际高新技术成果交易会（以下简称“高交会”）在新建成的高交会展览中心举行，深圳创新投有备而来，一口气签署了第一批七个项目投资协议和两个项目合作协议，协议金额达到7100万元。在我们看来，高交会不是高科技成果会，而是高新技术的投融资大会。

▲2019年11月，在第二十一届中国国际高新技术成果交易会创业投资高峰论坛上，王守仁发表演讲。

2000年10月14日，在第二届高交会期间，深圳市创业投资同业公会（以下简称“深圳创投公会”）成立，作为国内成立最早、最活跃、深具凝聚力和影响力的地方性创业投资行业自律组织之一，深圳创投公会至今已伴随深圳乃至全国创投行业走过了20余载。我作为深圳创投公会秘书长，负责创投公会的筹建和运作。

这一年，全国第一个地方性创业投资规章出台，对当时的法规做了不少突破：降低创业投资公司的设立门槛；创业投资公司的资本金可以全额投资；允许成立创业投资管理公司。这一系列规定成为后来全国出台同类规定的示范。

对于深圳创投公会未来的发展规划，我们有很高的期待。一是引领深圳创投业建设“创投之都”，使深圳成为亚洲乃至全球创投的中心；二是协助政府借鉴国外硅谷经验，完善创投生态体系建设；三是培养一批具有国际视野的跨境投资创投基金，使被投资企业通过国际合作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四是推动本地创投与境内外同行的全方位合作；五是构建中国式创投文化价值体系。

2002年10月，深圳市创新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深创投”）成立了。我至今还记得成立大会上，大家眼神里流露的那种既兴奋又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激情。“深创投”刚成立，被赋予了培育创新类企业、为即将推出的创业板培养上市公司、做大深圳市金融行业体量、放大深圳金融市场等功能。那是一个干事创业的激情奋斗时代。

至此，深圳既有科技企业，又有创投机构、担保企业、产权交易所和高交会，初步建起了投融资的框架体系，在当时全国范围内可说是绝无仅有，深圳推出创业板的条件基本成熟。

然而，就在深交所讨论创业板何时开闸时，2000年大洋彼岸的纳斯达克网络股泡沫破灭，当时，笼罩着一片悲观情绪，很多专家质疑：“连纳斯达克都失败了，我们还搞什么创业板？”但我们觉得泡沫破灭只是发展中遇到的问题，我们要做的是迈出历史性的第一步。

叁

这种不放弃的精神非常难能可贵。深圳最大的优势在于金融力量集中，并且有一拨人为之不懈追求。

等待10年的创业板终启动

没有想到的是，被寄予厚望的创业板让我们等了整整十年。

纳斯达克泡沫破灭后，创业板也随之搁浅，当时为迎接创业板停发新股的深交所和创投行业双双受到影响。这种情况持续到了2002年下半年，创投业举步维艰，面临着“无米下锅”的窘迫。很多创投机构为了生存，纷纷转行。深创投作为国企，只能去做委托理财经营下去。

那个时候的创投行业处在探索期，一来科技企业的商业模式不成熟，二来缺乏完善的资本市场，三是缺乏有经验的投资经理和高管，四是行业法律法规相对空白。因此，初生的创投行业难以抵御寒冬。有数据统计，到2004年，在深圳仍然坚守投资活动的创投机构只剩下50家左右，管理资本总额不过100亿元。

在2002年至2005年长达4年的“创投寒冬”里，有一段时间深交所受影响很大，但深交所现任理事长陈东征等人还没有放弃，他们带领团队到世界各国调查，递交了大量的研究报告，还派人到大学进修，对国内中小企业成长性进行调研等，这种不放弃的精神非常难能可贵。深圳最大的优势在于金融力量集中，并且有一拨人为之不懈追求。

在这期间我也没闲着，我们调研了国外发达国家的创投体系，学习了创投业的内在规律和特征。我们对创业板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创业板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有完整的系统价值链及“创新-创业-创业投资-创业板”市场，其内在的循环机制是“筹资-投资-管理-退出-变现获利”，以及宽松的外部环境、税收扶持政策以及发达的相关中介服务体系等。

与此同时，我们投入了大量时间、精力和心血在公会的发展上。如搭建服务平台，制定公会行规、积极发展会员、推动行业内外合作和交流；组织专题培训；参与指导企业内部的管理和运作。

好在我们和业界同仁的努力没有白费。2008年数据统计，仅在深圳创投公会登记的初创企业就有250多家，管理资金超过600亿元。此外，深圳还有一批自然人在各辖区工商局注册登记了初创企业，加上大型产业集团独资设立的创投企业，总计多达数百家。由此深圳很快成为中国最大的本土创投企业集聚地。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底，深圳创投机构数量占全国总量的三分之一，国内创投企业前20强半数在深圳。据深圳市统计局公布：2017年，深圳市新兴产业实现增加值同比增长13.6%，占GDP比重40.9%，均居全国第一。

然而创业板准备了近十年迟迟未能启动，成为压在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创新企业和创业板相辅相成。创新企业上市后，不仅要加大监控力度，还要跟紧创业板市场，进行适时调整。创业板好比启明星，创业板追逐什么样的行业、企业，就给创业投资提供了方向。如果没有创业板市场，企业投资就缺乏明确指向性，新兴行业就得不到资本的有效扶持。我们深深地体会到，要推动创投行业的发展，就必须营造一个比较完善的环境，包括政策法律环境、市场环境和文化环境等内容。其中市场包括基金募集资金市场和退出市场。

为了完善退出市场体系，在创业板正式开启前，我们还四处奔走宣传创业板的重要意义。2009年10月23日，我们期待了整整10个年头的创业板终于启动。启动当天，创业板还出现了暴涨现象，但是否要设置上限？在我们看来，出现暴涨现象证明有人追捧。新生事物需要有人追捧，但也要善于引导，建立合理的市场引导机制。

▲2016年，第十八届中国国际高新技术成果交易会系列活动上，王守仁发表演讲。

肆

每个投资人都要有母爱思想，像培养孩子一样，对待自己的投资项目，和企业家共同发展，为初创企业发展提供增值服务，实现创造价值。

让年轻人在下一个四十年更好地“接棒”

多层次资本市场是创投业生态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双方在产业链和价值链方面有很强的互补性。关于创业板的启动我们呼喊了10年，鼓励发展创业资本市场，也呼吁要投资年轻人创业。

深圳创投业之所以成为全国创投机构和管理创业资本最多、凝聚力和辐射力最强、市场化程度最高的地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得益于深创投发展之初的战略定位。深创投一开始就确立“立足深圳，背靠港澳，辐射全国、面向世界”的发展理念。说到底，深圳最大的优势其实就是移民大城市及移民文化的优势。深圳天生带有创业创新的基因，加上宽松多元、开放包容的环境氛围，人才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各种观点和思想的碰撞和交流，形成新的文化市场和思想市场，从而产生各种社会创意。

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创造的过程，把人生当旅途，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探索，探索自然，探索社会，还要探索自我。我们时常告诉年轻创业者们不要畏惧失败，希望新一代创业者要更加务实，要有恒心和毅力。无论是创业还是投资，我们需要多走走、多看看、多想想，准备充分，这样才会起步快，失败率低。

2018第四届中国创投大会在深圳举办，王守仁作为创投机构代表致辞。

近年来，我们十分注重将好的价值观、好的创投理念传承给年轻人，让年轻人在即将到来的下一个四十年更好地“接棒”。为此，我们经常出现在年轻人举办的各种创业投资活动上，提出建议和指导性意见。

2018年4月26日，在前海创投孵化器主办的“2018新经济创业投资暨新锐产业投资家论坛”上，我结合了自己数十年的创投经历，向现场新锐的产业投资家成长营学员分享创投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近年来，中国的创业投资发展迅猛，对于创业投资和创业企业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是生育、培育孩子。每个投资人都要有“母爱思想”，像培养孩子一样，对待自己的投资项目，和企业家共同发展，为初创企业发展提供增值服务，实现创造价值。同时通过创投行业，使自己的人生、事业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虽然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中国创投正在酝酿下一个春天。因此，深圳下一步要更加开放，学习世界先进经验，继续领跑全国。以后更要鼓励创业、鼓励创新，宽容失败，让更多的人投身到创业创新中来。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作者：深圳晚报记者 郑淑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