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社会 >

元故事 068 期 │ 周力的“全球”

来源: 晶报APP   2022-08-11 17:18:52

四月,深圳坪山美术馆,“桃花源·迹”个人展,是粉色的。

六月,法国普罗旺斯查特·拉科斯特艺术酒庄;七月,爱尔兰都柏林科林画廊,两次“水与梦”个人展,是蓝色和白色的。

这是艺术家周力的一次海内外巡回。

在普罗旺斯的查特·拉科斯特艺术酒庄,展厅外即是一片镜湖,周力将展厅视为“一滴水,可以是后院门前通向小湖的河,也可以是无边的大海,无处不在”。

展厅内外,情景化的布置,配合纯粹的色彩与线条,水与梦,蓝与白,延绵于英法两地,又与坪山美术馆的粉色系作品遥遥相对,相得益彰。

2020年的时候,周力个展“格林迷踪”在广东美术馆开幕,那次的作品是以绿色调为主,表现出艺术家对人与自然之间深邃关系的洞察,也像是一个新的开始。

疫情进入到第三年,国内外的展览都面临很多实际的困难,但她没有退却。我问她:“难吗?”她只是淡然一笑。

桃花源并不是逃避现实的地方

7月,我同周力约好到她的工作室采访,因深圳突发了一小波疫情的缘故,采访推迟了一周。

那天潮湿闷热,深圳华侨城创意园内并没有什么人,几辆电瓶车载着防疫人员,不停地广播:“户外也请戴口罩。”

我走到北区B3楼下,电梯只到6楼,我看着地址上的7楼,疑惑地从楼梯走了上去,看见一扇黑色的铁门。我敲了敲,周力的助理开门迎接:“老师在里面。”

厚重的门仿佛引导我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穿过长廊,看见客厅里繁盛而有序的植物,远处另一间是开阔的画室。

人在其中感觉很舒适而伸展。

周力正在左手边的沙发上烧水泡茶。

坐下后,我逐渐发现这个工作室充满了她的意趣和审美,她从2013年开始就在这里了。

茶盘旁边就摆着一对小雕像,她说:“你看这个线条多可爱。”

“物与人、自然与人是互相滋养的,你在这个环境里感到舒服,说明这里的气是流通的。”

这也是一直贯穿在她绘画之中的思想。

古人用诗歌或水墨来描绘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而她选择用颜料、画布,甚至金属等各种材料,用独具特色的线条、色彩、节奏,来表现宽广的当代世界和身在其中的精神生活。

对坪山美术馆的“桃花源·迹”,周力将那些作品形成的整体场域形容为“气息的光晕”。

“桃花源·迹”呈现了她以“桃花源”为意象的,跨越17年的思考和创作,是“桃花源”系列迄今为止比较整体的一次展示。从2005年的画作“蜕变”开始,这个系列的脉络就逐渐成型,表现了她创作风格的不断变化,以及贯穿其中的生命体验的“痕迹”。“桃花源”既是她个人生命感悟的视觉化,也是在唤醒每个人内心深处的那座“桃花源”,那里是人性与智性之美的源头。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桃花源,所有这些桃花源本就有相通和相同之处。说到底,天地生物之心,就是一切‘桃花源’的源头;而‘桃花源’最简单来说,就是这个世界独有的生机、活力、阳光和雨露……人类的一切相互理解,以及人与动物、人与自然的相互理解,都是以‘桃花源’为基础的。”

“桃花源”系列是她长期研究式的创作,或者说是一种不断更新自我认知的过程。“桃花源并不是一个逃避现实的地方,它也不应该被遗忘。人们似乎已经没有勇气去找寻自己缺失的这一片领域了。”

“粉色是生命的颜色”

走入坪山美术馆展厅,是一片粉色,粉色的墙壁,和粉色的作品。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只有短短几百字,并没有明确的色彩意象。

周力的“桃花源”为什么是粉色的?

她出生于绘画世家,父亲周石民是著名画家,“小时候,父亲是有一点重男轻女的。那时候只严格培养我哥哥,但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就是喜欢涂涂抹抹。父亲会给我一支毛笔,我就拿起他们不要的碎纸来画。后来他发现我画得不错,慢慢的,给的纸就大一点了。”

她至今还有画国画、临碑的习惯,并且每天练习书法。

全家都要做艺术家吗?“这还挺奇怪的”,最初,她并不确定自己要成为一位艺术家。

16岁,她考上了广州美术学院,选了油画系,“油画多酷啊,颜料可以堆那么厚,有更多力量感和形态变化。”

毕业后,她在深圳开了一家画廊,虽然只有半年,却在冥冥之中成为她进入新世界的一扇门。

“那会儿的沮丧是真彻底。但有一位老人经常拎着菜篮子来我画廊,他是一位法语老师,给过我一本法语书,最后一次他来跟我说:‘你是画画的,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去法国。’”

没多久,她真的去了法国。

在法国,她跑遍了各大美术馆,看原作、梳理西方艺术史、实践创作,第二年,她的作品就在法国展出了。

这样她在法国一呆就是七年。

有一天,周力的父亲给她打了一个电话。他说,别在外面漂了,回来吧。

2003年,周力回国,“过春节父亲发烧,体温降不下来。因为‘非典’,发烧就要隔离,结果我们也不敢去医院。”最终,她的父亲被发现患上肺癌,没多久就去世了。她毫无心理准备,很久都走不出来,甚至一度拿不起画笔。

两年后,周力成为了一名母亲,逐渐从新生命中得到了鼓励和力量。

展览中的“蜕变之五”就是创作于这个时期,新的生活经验在画面里呼之欲出,“桃花源”系列的主题色彩——粉色也在这时出现了。

周力说:“‘桃花源’中的粉色与人的感觉有关,它最初的灵感来自我怀孕的时期,是对新生命的期待,透明的粉红就像婴儿的肌肤。在那之前,亲人的去世加重了那份期待,又伴随着对痛苦的抚慰,以及对生命历程的感悟。于是粉色对我来说像是生命的颜色,也是能够抚慰痛苦和带来希望的颜色。”

中西方边界的消失

周力的绘画,除了色彩表达,另一个重要特征是线条。

观者只要认真观看她的作品,就会发现画面布满千变万化的线条。这些线条,有中国传统水墨的影子,也像是书法的笔触,有些轻盈透明,有些则厚重森然。

这与她的艺术经历不无关系。

在法国的时候,她意识到,中国的笔墨里蔓延出的潇洒与旷达,正是自己想要的。“经历了西方视觉洗礼之后,重新审视东方文化,才意识到这种珍贵。两者本就是没有边界的。”

她将从年少时就开始积累的笔法和修养带入了新的创作。

在她的作品中,那些线条和色彩有着别样的“气韵生动”,让观者置身于她所塑造的连接内在与外在的视觉空间中。

周力也喜欢波提切利:“波提切利的线条那么丰富,那么精细,但是你看他的画面一点也不繁琐,反而非常轻盈。要把厚重的油画用很轻的形式呈现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从魏晋书法到马远水图,从波提切利到托姆布雷,都是她作品中独特线条的灵感源泉;而近期作品中的绿色,则源自敦煌壁画,以及展子虔《游春图》里的青绿山水。

“我绘画的线条都是从中国古代绘画和书法中来的。山西的永乐宫壁画,真是把线条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四米多高的壁画,每一根线条都流畅得像是一笔画下来的,人物稍带体积感,表情还很生动,太精彩了。”

“桃花源·迹”中的装置作品“最美水月观音像”,已经成为自媒体上小有名气的“打卡”景点,装置的形态就来自敦煌西夏水月观音像的轮廓。这一轮廓影响了她创作于2017年的自画像《镜影》,也是这件装置作品的前身。自画像并不仅仅是艺术家自己,“它在这里既是‘我’也是‘你’,是彼此的观望。”周力说。

展厅中心立柱上的镜面,倒映出斑驳的视觉肌理,形成一个如废墟般却又充满自然生命力的情境,与狭窄入口处的壁龛线条呼应,一如桃花源那幽深、柔美而又坚韧的精神意象。

“线条在每件作品里的质感和节奏都是不同的。线条在我的画里就像是乐章里的主旋律。我和整个作品之间,是一个双向交流的状态。有时候是线条随着我的思绪走,有时候是我随着线条的状态走,线条有时候就像是有生命的,有性格和意志的,我也要去聆听它。如果我能与这些线条交流,那么观众在看到它们的时候就也可以。”

当代艺术是与当代世界息息相关的,而当代世界是一个紧密联系的整体。周力的作品跨越了文化的符号和隔阂,是与每个观看作品之人的直接交流,所以她的作品是没有“东西方”之分的,“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座桃花源”,无论是哪里的人。“欧洲人也能懂得桃花源,懂得山水,就像亚洲人也能理解达芬奇或者贝多芬”。艺术是“无用”的,但跨越不同文化的隔阂与误解,或许是艺术能够为世界带来的“作用”之一。

世界是恒定而又变化着的

2017年3月,香港巴塞尔艺术展,科林画廊的展位展出了周力的作品。收藏家帕迪·麦基伦来到展位前,一眼就堕入了她的艺术幻境。“我要做她的展览”,帕迪在自己心中做出了这个决定。

法国普罗旺斯有一家名叫查特·拉科斯特的葡萄酒酒庄,距离“现代主义之父”塞尚的家只有13公里。2002年,爱尔兰人帕迪·麦基伦买下了这里,在保存酒庄的同时加入了艺术中心的功能,由安藤忠雄担任设计。

重塑后,众多艺术品散布在酒庄123公顷的土地上,令人流连忘返。路易斯·布尔乔亚的“蜘蛛”,亚历山大·考尔德的露天雕塑,汤姆·香农的椭圆不锈钢装置,巴西艺术家通加的亚马逊大石英雕塑等,都是这里的一部分。

不同风格的艺术品在这里碰撞,共同述说着:当自然与感官同时在握,如何用艺术影射现实。

2019年4月,周力在英国伦敦的白立方画廊举办个展“我站在窗的中间—心原”,帕迪专程来到现场,并敲定了她在酒庄的展览日程是在2020年夏季。

我在周力的工作室看到了展览方案的第一稿,她准备了五幅架上绘画,其中包括2019年开始创作的以自然为线索的《春之二》,还有一件名为《生生如环》的室外不锈钢雕塑。展览位于“水滴”展厅,那是巴西建筑之父奥斯卡·尼迈耶生前设计的最后一件作品。入口处的浅水池倒映着玻璃幕墙,周力的作品,池中之水,周围的葡萄藤,还有远处普罗旺斯连绵起伏的丘陵,达成了完美的和谐。

2020年初,展览计划因新冠疫情推迟。

我问她:“会觉得焦虑吗?”

她说:“现在开展更有意义。世界就是恒定且变化的,艺术家的心态不应该受太多外界的影响。”

2021年底,展览重新提上日程,展厅也挪到了艺术中心的主展厅。周力重新规划了14件作品,色调以“蓝白”为主,包括她在2014至2016年间创作的未公开展出过的作品,以及2020至2022年间创作的全新系列。

有多新?周力说:“策划的时候,有几幅主要作品还没画完,我就拍了几张照片,告诉他们,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意想不到的问题来了。

由于疫情,以往的海运几乎没有了,不得已只能换空运。

我问:“空运的价格很贵吧?”

助理说:“运费花了十几万美元。”

我跟她都有些吃惊,“这么贵啊。”

所谓一波三折,经历了这两难,没想到画作又出现了问题。

14件作品是5月底起运的,用了25天才到法国。这时候离6月的展出日期已经很近了。

空运的安检程序繁琐,每过一道海关,都会把画作拆出细细检查。

点交的时候,画廊的工作人员发现,有一幅作品的画面已经被严重损坏了。

周力猜想,可能是空运的时候忽冷忽热,又反复开箱卷舒导致的。

艺术中心于是又邀请了著名的修复师蒂埃里·曼特尔来修复这件作品。

开展那天,查特·拉科斯特艺术酒庄中的“水与梦”现场如梦似幻,谁也想不到这背后的波折。

水与梦总是弥足珍贵。

再现对自然之心的感知

进入“水与梦”的现场,便进入了艺术家所塑造的场域。

“我像是站在水中间,即游即走,偶尔会出现山,情绪在广袤无垠中游走,描绘着人与自然达成的和谐”,周力在描述创作过程的时候这样说道。

她的这一系列始于2014年的《致挚爱的蓝》,“克莱茵蓝”的极致饱和,以及南宋马远描绘的水,都给了她启迪。“我并不仅仅是在画水,画的是对水的理解和观看方式。”

不同地方、不同时代的文化和审美一直是她创作的基础,她也强调创作始终与当下经验有关,作品要穿透的是现实和现实的精神生活,而自然是这种智慧的基础。那些源于自然的描摹并非对某种自然风景的抽象处理,而是她在尝试再现对自然之心的感知。

对此,周力说:“为什么人要学会和自然相处,其实是要向自然学习。现代人很容易被弱肉强食的逻辑所迷惑,并用这种观点去看待自然,这其实是一种迷失。”

三个展览开幕之后,周力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期,但是因为疫情,“哪也去不了,要是以前早就出去游玩了。”

每天,她还是有规律地生活,从家到工作室两点一线。

八月底,她会开始新的创作。

她的灵感似乎不会枯竭,她说,灵感不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经历了生活和思考,从自己的内心生长出来的。

相关文章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