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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满栀子花的夏天

来源:安徽商报   2022-05-29 20:45:34

■高眉低看 ·米肖

栀子花开在芒种与夏至之间。小区绿化带里,一丛一丛复瓣栀子树,不停长出新叶,油绿绿,宛如一片片瓷被雨水打磨,泛着微光,青翠欲滴,是一刻不停地新生,予人清凉之感。傍晚散步,忍不住摘一朵,攥在手里,一路走一路闻,淡淡袅袅,一枝一叶慢慢滑入浓酽的夜色———世间美好的事情,都是因为栀子花而发生的。

上班途中,有一条天鹅湖路,植有许多观赏植物,含笑,蔷薇的花期都过了。合欢花落了一地。四五棵小叶栀子,匍匐在道边。这几天,小白花废寝忘食地,开也开不完———小叶栀子花大约是最勤勉的花,像一个天性乐观的人,虽然整天有做不完的家务,但不急不燥,且看一件一件地做到妥帖。青苞,白花,绿叶,不过是平凡的案头小品,或者挂在书房,明目,醒神,黯哑色系的窗帘永远垂闭着,幽禁着一屋子的栀子花香。

仲夏即将登场,是过一日偷生一日的辽阔悠长。单位洗手间洗手台上,一直清水高瓶地养着一把四季竹,忽然有一天,瓶口竹缝间浮起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每次洗手,芳香阵阵,头发上都有了香,余情未了的香,以至人走到哪都香飘飘的。

栀子花是有灵魂的吧。蚊帐早已挂起,入夜,拿几朵,放在枕边。栀子花的香,携带着甜美肥郁,可以把寡瘦的梦境衬得圆满。栀子花的香,也易教人消沉,只想枕着它的广大无边,魇过去,魇过去,一直都不醒来,天地洁白,铺满栀子花香,走到哪里都有芬芳尾随。

李白写诗———“荷花初红柳条碧”,就是这个时节吧。芒种,依旧属于乡下。记忆里,荷花初开,总跟小麦动镰,山芋初插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山头坡地的那些麦子仿佛是一夜间倒伏下来的,它们被连夜铺在稻床上,用石磙碾,用连枷打。海子有诗:看麦子时我睡在地里/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家乡的风,家乡的云/收聚翅膀/睡在我的双肩/麦浪———天堂的桌子/摆在田野上/收割季节/麦浪和月光/洗着快镰刀……

割完麦子,麦地被整葺一新,变成窄窄的一垄垄,在垄上用锄头掏个小坑,可容一捧火粪的体积,以备栽插山芋苗。所谓火粪,是将木屑、干牛屎埋入细土堆里反复烧至而成,是基肥,好比育儿初始的牛奶。旧年下在窖里的山芋,总要留下几根个头饱满的做种———我们叫它山芋母子。山芋母子是春天埋在菜园里的,底料下得肥足,以至春后一经冒藤,便痴长起来,将整个菜畦遮盖住。

插山芋苗这种农活,易在雨天。人们穿着雨衣,赤脚蹲在地边,把整条山芋藤细剪成一叶一梗,码在篮子里,沿着新翻的土垄,边走边插。倘若连续下几天雨,山芋苗会活棵得快些。不巧碰上烈日当空,也不可怕,每个黄昏挑水来浇浇就是———慢慢地,那些独枝独叶的山芋苗在新地方也就生了根,簇崭新地活下来。接下来,松土锄草,一锄一锄在垄上拂,既帮刚刚活棵的山芋苗松了土,又除了多余的杂草。松完土,施肥,是淡肥,将人畜粪便用水稀释,略略地描一下,所谓定根肥。

等把山芋苗伺候妥当,也是高蝉晚唱,夏天渐渐地深了。

站在村口望坡地上看,山芋苗青扑扑的,一日异于一日,肆意在垄上沟里延伸,直至葳蕤一片。等到三个多月后的农历九月,才有山芋可挖。

对栽插山芋苗如此上心,大约源于我无比热爱吃这个东西之故。我家每年种得极少,总不煞馋———心里的念想得不到满足,就格外记得深。我妈年少,正值饥荒之年,一日三餐全仗山芋充饥,吃伤了脾胃,及至她对种山芋缺乏兴趣。家里的地大多被她用来种植芝麻绿豆花脸豆之类的农副产品。我们枞阳那里的土质极好,产出的山芋口感粉糯。一个个红皮白肉,呈圆锥体型,堆在那里,特别有品。隔了许多年忆及,不免耸然———童年的食物替终生的口味奠了基培了土,只此一味,倒是长不出别样东西来。

芒种以后,会不知觉地将记忆的日历往后翻,脑子里过电一样回忆着,那些不复再来的栽插山芋苗的时光,仿佛闻得到泥土被雨水打湿的土腥味,以及触脚皆是的泥泞坎坷。总是遇到相似的雨天,心里残存着少年时代的美好,过到中年的眼前,也不免惬意。抑郁性格的人,原本不喜欢多雨潮湿的天气,甚至过份时,有过“天阴雨湿声啾啾”的凄惶,但回忆就像吃糖,永远把一份甜留在心底。

当山芋苗开始牵藤,端午差不多近在眼前。无非可以吃上几只粽子,净素的白米赤豆,剥开来,热气氤氲……端午这天,把菜园旁的新艾砍回,插在门楣上,猪圈上也不错过。在乡下,每逢过节,就显示出仪式感,虔诚,庄重,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仰,一颗心有所依,便有所归了。河里的菖蒲是野生的,今年拔,来年长,生生不息。菖蒲跟新艾相互绑定在一起在门楣上出镜。菖蒲所象征的意象是宝剑,起到避邪的意思。这天,做小孩子的,还能吃到烧熟的新蒜,从地里新拔的,用火钳夹到大灶的热灰中焖熟。端午这日,小孩子但凡吃了烧蒜,便不再患肚痛的毛病。可能应景了两层意思:第一,为节日尝鲜之意;第二,则饱含着大人对于小孩的良好愿望与心愿寄托。孩子们吃得满嘴黑灰,顺手一抹,余下回味不尽的甜甘。

四十年过下来,我的见识与幸福的泉源,也仅仅止于目前了吧,往后不可能再有天翻地覆的变异,不褪色的永远是乡村生活以及身在其中的年少时光,真是没齿难忘———人都是在一次次的感念里悄然老去的。

过了端午,就是夏至了。所谓端午的粽子夏至的面,吃过这些,便到了盛夏。盛夏,对于孩子们,简直是狂欢季,不仅仅有蜻蜓、蝉声、萤火虫,最隆重的是,可以任意到门前的小河里游水。日日午后,小河里仿佛纠集着整个村子的少年,嬉戏打闹,男孩子从高耸的桥墩上纵身而下,女孩子荷衣浸在浅水区,或者两只胳膊倒撑于身后,将两腿前伸,小鲳条肆意啃着脚丫,兴许昨夜刚被蚊虫叮咬过的一个苞正在汩浓发炎,小鲳条闻腥而至,一小口一小口地在泛红的浓苞上啄食,酥痒得叫人立即睡去。每每日落西山,孩子们在大人的威吓下,极不情愿地从河里起身回家晚饭,一路走,一路踌躇,一路湿嗒嗒的脚印子。

但凡有过乡村经历的人,就会真正懂得河流的不易与珍贵。

四季流转,栀子花香永在,四时节序依旧守信地配合着庄稼植物的生长讯息,而人心却在一日日地霉变,那些曾被清澈的河流所恩泽过的早年,业已消逝不复重来,只能在记忆的版图上显出稀世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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