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教育粗暴裁员，在线教育能否体面下线？

教育平台，应以德为先、以人为本。/《3年A班：从现在起，大家都是人质》

文/土卫六

在线教育，最后一次了，做个人吧。

2020年，新冠疫情的暴发，“非接触经济”兴起。

在线教育一时风光无两，成了“风口上的猪”，掌门教育就是其中之一。

融资、兼并、上市，一番资本运作之后，“猪”变得膘肥体壮，“风”却突然停了。从4月份针对虚假广告的处罚，再到最近的“双减”政策，这些在线教育企业屡屡触礁，“飞”不起来了。

7月30日，刚刚在纽交所上市还不到两个月的掌门教育，传出裁员风波。

网友爆料称掌门正在裁员。/微博截图

一则网传微信对话显示，掌门一对一正在进行裁员。知情人士称，“HR团队共700人，今天办完我们的离职手续，然后就办他们自己的。掌门总部只留了少部分人，搞搞新项目，不行就都散了。办完离职之后，公司马上就退租了，今天马上有人来看写字楼”。

这名知情人士还发了一段视频，视频显示大批员工正在排队办离职，“劳动合同都当天解除完，电脑也今天全部打包完，非常快。昨天还在催着做视频，今天说散就散”。

还有员工在脉脉上留言称，掌门要裁员70%。

掌门CEO张翼在朋友圈回应了这些传言，但他的回应，与其说是辟谣，不如说更像是某种证实：

“根据国家新的教育政策的引导，我们现有业务将根据政策引导实现健康有序发展，同时加大素质教育的投入，不得已送别一些业务的伙伴，也在寻求更多素质教育方面的人才加入，以符合社会对我们的期许。”

不少媒体都透露了这张“掌门CEO张翼的朋友圈截图”。

张翼还特别强调，掌门的“资金充沛健康”。

总结下来，裁员是真，业务收缩调整也是真。虽不至于退租倒闭，但掌门显然已到生死关头。

至于祸根，其实早已种下。

标准化的背后是不专业

长期以来，师资力量一直是困扰在线教育的难题之一。

对于主推一对一业务的掌门教育而言，这一问题尤为难解。

比起线下一对一的VIP式教学，或者上门家教这种教育“奢侈品”，在线教育的普惠性质，不言而喻。换句话说，既然是在线教学，那就必须得便宜。如果价格一样高，消费者自然会选择线下教学或者家教，因为面对面教学可以让学生感知到真实的关注，教学效果好很多。

在线教育隔空教学的形式，注定了收费无法和线下教学相比。/视觉中国

终端价格限死了，服务质量还得保证。

掌门建立了一套非常繁琐的培训制度和极为严苛的KPI考核制度，以确保每一位老师都能按照掌门的方式做好教育服务，甚至不论这位老师有无教学经验，掌门都能把他们包装成“专职教师”。

事实上，早在2019年7月，教育部就会同多部委发布了《关于规范校外线上培训的实施意见》，尤其提到线上培训机构，必须将教师的姓名、照片、教师班次及教师资格证号在其网站显著位置予以公示。

如今的“双减政策”，两年前早有预告。/教育部官网

掌门公示了吗？确实公示了。但在线一对一教学，每天要开成千上万节课，监管部门不可能每堂课每个老师都盯着，看是不是有证、有没有公示。

因此，“无证老师”成了掌门压减师资成本的一大利器。新周刊记者亲身体验了一番掌门的招聘流程。在招聘网站填写资料应聘之后，会有一名人事专员来对接，对方会强调，如果有教师资格证就会买五险一金，无证就不会买。

新周刊记者发现，如果没有教师资格证，会被安排和一家第三方公司签署《助教讲师协议》，这份协议的内容非常明确：

“因甲方与乙方不构成任何劳动 / 劳务合同关系或其他类似劳动法律关系，甲方没有为乙方缴纳社会保险和购买任何保险的法律义务，也不承担乙方任何社保福利待遇。”

在这份协议之下，还需签署一份“补充协议”，主要关于KPI扣罚——掌门会将试用期的老师分为“新兵”和“老兵”两个阶段。不论在哪个阶段，都不能拒绝排课，否则就要扣钱。

在掌门的KPI制度里，只有扣钱，没有额外奖励。/掌门教育员工管理手册

即便到了“老兵”阶段，如果每个月的课时数低于65小时，也会被扣钱。但事实上被排多少节课，经常并不取决于老师。学生可能会请假，负责排课的班主任也可能会因为各种因素不给“老兵”排课。

当然，要想获得“被扣钱”的资格，还得经历两轮高强度的培训。培训之前要先按照模板制作试讲PPT，通过后才能进入培训。培训期间，新入职老师不仅要接受话术指导、企业文化灌输等内容，还要模拟授课、录制总结，每天的培训时长高达8小时，大约持续两周。

培训通过后，新入职老师就能进入“新兵营”开始工作了。为了保证教师的教学内容，掌门建立了一套被称为“教研中台”的制度。简单来说，就是统一制作课件，无需老师备课。

在掌门教学，必须使用掌门提供的课件。掌门会提供统一的授课思路，教师不得修改涂画。/掌门教育《超级暴风雪》教案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掌门对每一位老师的教学内容和教学进度都能有把控。

但，有把控就代表有质量吗？

一名刚从掌门离职的资深教师向新周刊记者透露，掌门的离职率非常高，不仅兼职教师的离职率高，持证教师的离职率也很高。

教师离职时，负责家长事务的班主任通常会说：“由于职务调动原因，XX老师被调到其他年级工作。”但这种情况一再发生时，班主任也会以无声回应尴尬。毕竟从试课到转化，每节课都由不同老师来带，这不是正常教学机构应该发生的事情。

谈“以人为本”之前，先做个人吧！

用第三方劳务派遣的形式，以兼职教师向教师池注水，这只解决了掌门教育师资问题的一半。

另一半还是关于钱。

对于小学课程而言，学费一般在每小时100元左右；即便是高中，学费也不到每小时200元。平心而论，这个价钱放到线下机构，即便全都给老师，在一二线城市也属于廉价，不见得会有多少老师接课。

但掌门教育毕竟是在线教育平台，收不到线下的高价，这样的价格已经算是天文数字了。但教研需要钱，打广告需要钱，还有一众高管等着投资回报，摊到老师身上的钱少之又少。

这样的工资，在掌门是普遍现象。/截图自职朋网

这其中被坑得最惨的，就是一众无证老师们，尽管他们在内部被称为“专职教师”。名称叫得亲切，但终究还是局外人。

掌门会将课程分为测评课和正式课。所谓测评课，是指学生家长是看到广告来试听的，用意是促成购买。

本质上说，上测评课算是一种销售行为，如果促成了转化，应该给教师提成才是。但在掌门并不是这样，测评课的课时费只有正式课的一半，如果学生家长买课了，才会发放另一半；如果没买课，那你就只有这一半课时费。

这就很违反常理了，付出的是同样的劳动，却只能拿到正式课的一半钱。帮公司拉业绩，却没有提成，反而拿教师本应该拿到的钱当奖励。这个世界上最内卷的工作，恐怕就是在掌门当老师了吧？

不及时回复消息也要扣钱，看来扣钱是掌门教育获得营收的重要来源了。/知乎截图

那么正式课的薪资怎么样呢？在了解清楚这个之前，你必须明白一点：在掌门，一节课的时长是40分钟，相当于0.66个课时（2/3小时）。

而掌门属于工作量范围内的课时数，就达到了65个小时，这相当于93节课。如果你想每周休息两天的话，每个月就是22个工作日，那么意味着你每天就要上至少4节课。而这还没算上你熟悉PPT、课后总结的时间。

掌门要求老师每节课之后，都要向家长反馈教学情况。这种看似模板化的工作，却因为家长的难缠程度不同，产生不同层次的工作难度。但这些工作做得再好，都不会有奖励，因为已经包含在底薪里了。底薪是多少呢？2500元人民币。

钱是不多，但为了鼓励员工“上进”，掌门有别的办法。比如会建立一些群组，在组内PK，比谁课多，用虚荣心这样的心理鼓励，代替物质奖励。另外还有一系列扣罚制度“躺”在你身后，时时刻刻告诫老师们，“乖一点，要不然这点钱都别想拿到”。

掌门会用排行榜告诉你，你赚的少，似乎真的是你自己的原因。/掌门教师端

当然，在你通过了为期3个月的“新兵营”、进入到“老兵营”之后，涨薪还是有希望的。2500元的底薪，会涨到——

咳咳，3000元。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不是感觉到莫大的鼓励？似乎再拼一点、“狼性”一点，冲出工作量，挣到更多的钱也不是梦。

掌门会对教师进行级别评定，比如“老兵”们就会根据教学水平和转化情况，分为A、B、C三个等级。每个等级课时费不同，但差距也不大。

比如你每月的课时数在65小时到80小时之间，那么课时费就是30多元；80-110小时，是45元左右；110小时以上的，才能突破50元。

如果你还想要双休，并且每个月上到120个小时的课程，也就是每天至少8节课，每个月也只能赚到5300元。但事实上，你能否享受到双休，还要看学生的时间。由于学生众多，众口难调，经常要更改上课时间，休息日既无保证，还要付出不少沟通成本。

推诿扯皮是掌门台面下的文化之一。/知乎截图

压榨，太压榨了！这样不把员工当人看的公司，却要去做“以人为本”的素质教育，我的内心真的如万马奔腾……

掌门仍在，难再掌门

今年6月8日，掌门教育在纽交所出海上市，开盘价16.13美元，与11.5美元的发行价相比，上涨40%，盘中触发两次熔断。这一度成为掌门的高光时刻。

要知道，就在7天前，掌门还因为虚假广告被处罚过。

6月1日，上海市市场监管局依法对“掌门1对1”实施虚假宣传和价格欺诈违法行为，处以顶格罚款250万元。

处罚公告显示，掌门1对1在其App宣传中含有“已报名17253人”“10年重点高中一线教学经验”“12年高中生物教学经验”“押中97道原题”“最后60天物化生提升50分、语数外提高70分”等内容，夸大课程报名人数、虚构教师任教经历、虚构押题成功经历、夸大培训效果。

上述行为属于虚假或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行为，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八条第一款规定。

掌门官微承诺整改。/微博截图

处罚公告还指出，掌门1对1在其官方微信公众号、网站销售课程时，分别标示“老师为您准备了一套‘免费公开课’ 原价1299元，今日限时0元领”“老师为您准备了一套‘新学期开学备考资料包’原价599元，今日限时0元领”等内容。

经核实，上述相关课程均未以标示的原价或划线价进行过交易，构成利用虚假的或者使人误解的价格手段诱骗消费者交易的行为，违反了《价格法》第十四条第（四）项规定。

上市以来，掌门的股价走势一路向低。/东方财富

在这样的处罚之下，掌门依然能够逆风上市，且股价大涨，实属不易。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在“双减”政策的威力之下，掌门股价一泻千里，到8月4日，收盘价只有5.49美元，还不到发行价的一半。

风不吹了，至少也应该“走”得体面一点。然而掌门却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要了，一纸通知下来就让员工走人，问就是“国家政策”。

难道是国家政策不允许你给员工补偿吗？这是给国家抹黑！

在线教育企业裁员，并非所有企业都像掌门一样暴力。/微博截图

无独有偶，最近另一家在线教育平台“豌豆思维”也传出暴力裁员的丑闻。

据AI财经社报道，多位豌豆思维的员工在社交平台爆料称，“公司没有任何对外公告，只是进行各种形式的多轮约谈，试图让员工接受缺乏赔偿的不合理、不合法协议。”这次裁员对象涉及几乎所有岗位，裁员比例高达70%-80%。

报道还指出，一位高管要求某员工带头签字遭到拒绝，直接飙出辱骂字眼，甚至有动手倾向。这名主管还威胁员工称，不配合的话，公司将干预员工后续找新工作的背景调查。

另有还在豌豆思维工作的员工向新周刊记者透露，公司领导层在约谈中，最经典的一句话就是：“要和公司共渡难关的话，也可以，但要接受1000 -2000元的月薪，要不然就是背弃公司，那公司也只好不义了。”

教育平台，本该以德为先、以人为本。如今形势一变，却一个个站到了道德和人性的对立面，这真是让人感叹，甚至失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掌门教育长春分部又传出暴力裁员丑闻。/微博截图

教育的本质，是培养人。但资本的绑架和裹挟，却让教育变成了一头猛兽。

让教育回归教育，确实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