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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安永王鹏程:提升上市公司质量,审计“看门”责任重大

来源:《财经》杂志   2021-02-08 13:46:03

原标题:对话安永王鹏程:提升上市公司质量,审计“看门”责任重大

金句摘录:

· 我判断,2021年仍然是一个IPO的大年。

· 美股方面,许多人担心《外国公司问责法案》会影响中国内地企业赴美上市意愿,我个人看来,今年仍将有很多公司赴美上市。

· 从事审计行业,确实风险大,压力大,责任大,强度大。作为审计人,必须有这种感受,否则是做不好审计的。

· 在新经济时代、数字化时代,造假的手法越来越隐蔽,这为行业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2020年,疫情肆虐并没有削减企业们的上市热情,无可否认,这种热情还将延续到2021年,不论A股、港股还是美股,都将继续迎来新的IPO热潮。安永大中华区审计服务主管合伙人王鹏程在接受《财经》新媒体采访时介绍,A股方面,由于十四五规划与注册制改革等因素影响,新的一年,A股IPO仍将居高不下;而港股方面,受内地经济带动,中美关系的不确定性及香港市场改革等因素影响,更多中国内地企业及中概股选择香港作为上市地。美股方面,预计今年美国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更加宽松,这促使美国股市仍处于高位。

王鹏程特别谈到《外国公司问责法案》对上市公司的影响。该法案其实是针对审计监管的,美国PCAOB的监管机构针对的是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底稿,而不是针对会计、审计准则。另外,《外国公司问责法案》在去年年底出台,但这一法案有三年过渡期。他认为,如果企业能够快速上市,未来不论赴港上市还是回归 A股,都能够更加顺利地切换。

资本市场风云诡谲。过去一年,受一系列负面事件影响,中概股遭遇信任危机,并一度成为做空机构环伺的猎物。当出现做空时,企业、审计机构、监管机构如何应对?

王鹏程介绍,一般而言,出现做空事件后,企业要成立以独立董事为核心的独立调查委员会进行全面调查;审计机构则需引入反舞弊审计团队,执行反舞弊审计程序进行调查。监管机构则要听取两方调查意见,适当采取措施应对。他特别谈到,企业以独董为核心的独立调查制度要提上日程。

审计人员被称为高危人群,风险大,压力大,责任大,强度大,这让王鹏程确实感慨良多。不过他也感到,没有这种压力,很难做好审计,特别是在在新经济时代,造假的手法越来越隐蔽,这为行业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如何引入新技术加持下的防舞弊手段,成为他们共同面对的问题。

“大变局”下的2021年IPO

《财经》新媒体:2020年是IPO大年,您觉得2021年还会延续这一趋势吗?

王鹏程:我判断,2021年仍然是一个IPO的大年。

A股方面,2021年IPO仍会非常活跃。首先,今年是十四五的开局之年,国家在十四五规划要点中指出,全面推进注册制改革。科创板和创业板全面完成试点以后,会全面推行注册制改革,这将促进更多公司上市;第二,国家对于科技、创新的空前重视,也会推进更多科创企业上市;第三,美国出台了《外国公司问责法案》,这可能推动部分中概股回归A股。

另外,目前A股上市排队数量依然居高不下。据1月22日数据,目前A股中有近900家公司上会通过或正在申报。

港股方面,我认为同样会延续这一趋势。第一,过去一年,受全球疫情蔓延影响,各个国家不断出台宽松的货币政策,2021年宽松的货币政策仍会延续,这将有利于香港市场继续保持较高的流动性;第二,一直以来,香港市场的估值都相对较低,估值低就会吸引投资者,并推动整个股市的繁荣;第三,内地经济显著恢复,香港经济也将受惠于此,这对香港市场来说也是一个利好。另外,美国《外国公司问责法案》出台后,势必会推动更多中概股来港进行二次上市。同时,港股IPO排队也居高不下,目前港股IPO排队企业有近100家,其中绝大多数是中国内地的企业。

美股方面,许多人担心《外国公司问责法案》会影响中国内地企业赴美上市意愿,我个人看来,今年仍将有很多公司赴美上市。

首先,美国股市屡创新高,在拜登政府不断加码下,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更加宽松,因此今年美国股市肯定仍将处于高位,这为企业上市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窗口;第二,中国经济恢复良好,中概股将会是优质的投资产品;第三,因为特殊行业特点,高成长型、ToC型企业更倾向在美国上市,2017年以来,这类公司在美国上市非常多,也带来了示范效应。

另外,《外国公司问责法案》在去年年底出台,但它实际上有三年过渡期。如果企业能够快速上市,未来不论赴港上市还是回归 A股,都能够更加顺利地切换,因此很多公司倾向于在三年过渡期内完成上市。

《财经》新媒体:过去一年,由于一些负面事件,中概股受到了较多质疑,您为什么认为中概股依然会是海外投资者的优质标的?

王鹏程:因为个别公司出现问题,投资者因而产生质疑是可以理解的。但中国经济发展良好意味着中国市场有很多机会,如果美国的投资者看好中国的经济,他也会青睐中概股这样的投资产品。

《财经》新媒体:《外国公司问责法案》要求在美上市公司如果2022年不符合标准,就将被退市。这对新上市或者想要上市的企业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鹏程:《外国公司问责法案》实质上是针对监管的,并不针对会计、审计准则。

在美国上市的会计、审计有关规则有三个方面:第一,会计准则方面,根据美国证监会规则,企业上市既可以按照美国的会计准则编报财务报告,也可以按照国际财务报告准则来编报财务报告。

我曾做过一个统计,截止到2019年12月31日,除中国和美国,世界各国在美国的上市公司共523家,其实仅231家企业采用美国会计准则,占比44%。同一时期,中国在美国的上市公司共182家,采用美国的会计准则的有160家,占比达88%,另外22家采用国际财务报告准则,占比12%。从这个意义上讲,在美上市的中国企业比其他国家企业更多地采用了美国的会计准则。

第二,审计准则方面,无论哪个国家的上市公司,只要在美国上市,都必须是按照美国公众公司会计监督委员会(PCAOB)所制定的审计准则来进行审计,审计标准只有一个。《外国公司问责法案》其实是针对审计监管的,根据这一法案,外国发行人连续三年不能满足美国PCAOB对会计师事务所检查要求的,将禁止其证券在美国交易。

所以,这一规定是指美国PCAOB的监管机构针对的是中国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底稿,而不是针对会计、审计准则。

当然,《外国公司问责法案》会对中概股带来影响。对于上市公司而言,如果不能满足PCAOB的要求,很可能会禁止交易。一旦禁止交易,流动性就会大打折扣,影响企业融资。

在美上市的中概股公司也在采取一些应对措施,包括赴港上市或在港二次上市,去年已有约10家中概股公司到香港上市了。根据媒体报道统计,2021年约有11家中概股公司表达了到香港上市的意愿。

对于正准备赴美上市的公司来说,长期有影响,但短期而言,影响并不明显,不会改变更多公司赴美上市的热情。美国上市手续简单、时间短、确定性高,市场流通性好,投资者比较成熟,在美国上市还有助于品牌在国际市场推广,基于此,美国资本市场仍是全球最有竞争力、吸引力的市场之一。

其实,中国政府一直非常重视中美资本市场的监管合作。随着拜登政府上台,相信中美的监管机构有可能按照跨境审计监管合作的国际共识来协商解决目前的分歧,并推动对事务所的检查。

《财经》新媒体:根据您的预测,今年中国会有多少企业赴美上市?

王鹏程:从2016年开始,每年几乎都有30家左右赴美上市,我认为今年会保持这一态势,30-40家是有可能的。

《财经》新媒体:很多中概股计划赴港上市或者回归A股,对于这类中概股,他们需要如何考量?

王鹏程:首先,A股与香港的上市要求是有差异的,比如市值门槛、投资者类型、流动性、估值等,不同类型的企业要根据上市条件来作出选择。

《财经》新媒体:企业选择香港上市、内地上市或美股上市,在会计、审计上应该做哪些不同的准备?

王鹏程:一家企业在中国内地、香港或美国上市,面临的各方面要求都是不同的。

会计和审计方面,在国内上市,企业必须按照中国会计准则编报财务报告,按中国审计准则来进行审计;在香港上市,企业可以按照中国会计准则编报财务报告,按中国审计准则进行审计,但更多的企业选择按照国际或香港的财务报告准则来编报财务报告,按国际或香港的审计准则来审计。

《财经》新媒体:为什么会这样呢?

王鹏程:因为香港市场的投资者比较接受国际准则。

在美国上市,企业既可以按照美国会计准则编报财务报告,也可以按照国际财务报告准则来编报财务报告,但审计准则必须按照美国PCAOB的审计准则来进行审计。

中国的会计准则在前几年就已经实现了与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等效;香港的财务报告准则跟国际财务报告准则基本没有差异;美国的财务报告准则跟国际财务报告准则仅仅在某些具体事项上有差异。

会计准则方面,中国准则、国际准则、香港准则是以原则为导向,强调专业判断,而美国的准则以规则为导向,具体事项有具体规定;审计准则方面,四者实质上没有差异。

所以这三地上市,除了会计、审计方面,更重要的是上市条件的差异,包括盈利要求、收入要求、市值要求、现金流量要求等,以及上市地的监管环境的差异、包括法律环境、税收环境、投融资环境等。

所以一家企业决定在哪个市场上市,要根据市场本身的差异来对照企业自身发展战略、规模、股权架构、行业特点等,选择合适的市场进行上市。

企业选择好了上市地以后,还要聘请好的内部团队和外部团队来协助上市。内部团队必须熟悉上市地相关的上市规则和要求,而外部机构则要选择信誉度好,质量过硬的中介机构,包括投行、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来进行辅导,识别和对照企业与上市相关要求的差距,改进公司治理,完善公司内控等来达到上市要求。

沽空、造假背后,审计如何为资本市场“看门”

《财经》新媒体:过去一年,资本市场发生了一些造假事件,造成了很大影响,审计作为资本市场的吹哨人角色,承担怎样的责任?

王鹏程:我个人理解,吹哨人是为引起政府监管机构、投资者关注市场上的舞弊、违法行为而采取举报行动的人。根据新证券法的规定,对涉嫌证券违法违规的行为,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有权向国务院证券监管机构进行举报,也就是说任何单位和个人都可以成为吹哨人。

审计准则也有相应要求:如果识别出舞弊或怀疑存在舞弊,注册会计师应当确定是否有责任向被审计单位以外的机构报告。从行业来讲,审计承担更多的是看门人责任,主要表现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入口关,通过注册会计师的审计、保荐人和律师的工作,以及监管机构的监管,把好的企业带到资本市场,不适于上市的企业挡在资本市场之外;第二,通过注册会计师的审计,把握信息披露管理,对投资者披露的信息必须真实、公允。

过去一年,资本市场爆出一系列财务造假事件,导致投资人、监管机构对于注册会计师的审计质量产生怀疑。从行业而言,我们应该做到警钟长鸣,守护职业道德的底线,提升专业服务能力,加强审计质量的控制,以取信于民。

但这并不是简单的事情,涉及到外部环境,涉及到会计师事务所方方面面的工作。我建议,一、完善相关制度安排,优化注册会计行业的执业环境。我认为独立调查制度要提上日程。在美国、香港资本市场,企业只要被沽空机构沽空,或是发生重大的负面事件,董事会都必须成立以独立董事为主的调查委员会进行全面调查,也可以聘请中介机构,包括律师、会计师协助调查。这样的制度有助于防范财务造假,提升上市公司质量。

第二、加强事务所的质量文化建设和质量管理机制。文化建设方面,要自上而下形成强化审计人员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质量控制方面,需要尽快推进总分所一体化建设,形成事务所内部严密的质量控制体系。

《财经》新媒体:过去一年资本市场发生了一些做空事件。如果一个沽空机构盯上了一家企业,并发布了做空报告,企业、审计机构、监管机构等各方将如何行动?

王鹏程:首先,公司被沽空当然要进行调查。上市公司要成立以独立董事为主的调查委员会,还要引入律师团队和会计师团队。专业的事情要有专业的人来做,但必须要在调查委员会的领导下来进行全面的调查。

第二,审计机构要进行核实、调查。当发生沽空后,承担审计职责的会计师事务所,要进行类似于全面调查委员会的调查,包括引入反舞弊审计团队,执行反舞弊审计程序。如果通过调查,审计机构发现没有问题,就可以发表相关审计意见;如果调查发现确实存在问题,审计机构就要延展审计程序,评估审计意见的影响。

第三,监管机构也要与公司的调查委员会和审计师做好沟通,监管机构要了解两者的调查过程,调查结论,以及调查结果要报告至监管机构,依据调查结果,监管机构适当采取措施加以应对。

《财经》新媒体:人们都说,审计是一个高危职业,您有这方面体会吗?

王鹏程:从事审计行业,确实风险大,压力大,责任大,强度大,感慨蛮多的。但作为审计人,必须有这种感受,否则是做不好审计的。我们要警钟长鸣,真正做到独立客观公正,要保持应有的职业谨慎,勤勉尽责。

在新经济时代、数字化时代,造假的手法越来越隐蔽,这为行业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注册会计师也要不断更新知识,掌握新技能。审计人要掌握数字化的审计分析工具,运用系统化的反舞弊手段,培养专业的反舞弊团队。

老牌事务所如何进化?

《财经》新媒体:有人认为,四大作为体量庞大的服务型公司,内生增长较为缓慢。安永是否有这方面问题?

王鹏程:安永体量确实比较大,但是体量大并不会发展缓慢。伴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经济社会的发展,安永也不断的改革并推出新的技术和业务。最近几年安永各业务每年增长都接近两位数,没有非审计业务无法获得强劲增长的状况。

在审计业务方面,因为证券市场的火爆,今年安永会着力开拓相关审计服务。今年审计业务还有几个重要的增长点,一个是困境企业的重组和清算审计。近年来安永为部分有影响的困境企业提供清算、重组审计服务,积累了一些经验和声誉,相信随着金融风险的化解,以及退市新规的出台,这样的服务机会会更多;第二是与气候变化与可持续发展相关的服务,包括鉴证服务、咨询服务。随着中国宣布2030年实现碳达峰,2060年实现碳中和战略目标,这方面服务是大有可为的;第三是法证及诚信合规服务,特别是反舞弊审计相关服务。

《财经》新媒体:过去一年的疫情对安永的影响是怎样的?

王鹏程:过去一年的疫情确实对我们的工作造成了冲击,安永为此做了各方面应对,包括线上办公、远程审计等,这些工作方式缓解了疫情对于安永运营的影响。

过去一年,安永大中华区取得了超预期的成绩。从整体的业务增长来讲,安永大中华区业务增长近两位数。在IPO审计方面,安永在中国内地、香港及美国市场共协助56家企业完成了IPO,这一数据在四大事务所中占比分别是29%、32%和25%。

其中包括创业板历史上筹资最大的IPO——金龙鱼,香港IPO历史上的冻资王——农夫山泉,另外,2020年安永帮助10家房地产企业以及物业服务公司在香港上市。自从香港联交所实施上市新政以来,安永为46%的非盈利生物医药企业提供上市审计服务。

在年度审计方面,多个财富500强的企业选择安永提供审计服务,包括中国建筑、中国平安、中国海油等。

去年安永在昆明、济南设了分支机构,目前安永在大中华地区已有30家分支机构了,去年还开创性地设置了安永大湾区审计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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